漕船在楚州碼頭落錨時,日頭剛過巳時。
跳板搭在船舷與岸石間,被往來人踩得咯吱響,濺起的水珠混著魚腥氣,撲了戚蘿一臉。
她攥攥袖中碎銀,順著青石板往城裡走。
前日聽同船老船工說,城根“老石張”刻章實在,跑船的都找他刻姓名章,過閘好用。
老石張的鋪子擠在兩堵灰牆中間,門楣掛塊裂了縫的木牌,字讓雨水泡得發烏。
鋪子裡黑黢黢的,就窗洞漏進一綹日頭,照得滿地石屑白晃晃,像撒了層碎鹽。
“刻章?”張掌櫃蹲在地上,拿鐵釺子剔石料縫裡的泥,抬頭時眼角皺紋擠成一堆,“青田石貴,本地青石經摔,坐船的姑娘揣著,穩當。”
戚蘿被他說得臉熱,湊到案前瞅石料。
案角堆著幾塊灰撲撲的石頭,有塊沾著青苔痕,石麵隱隱泛著水光。
摸了摸,涼絲絲的,倒像剛從淮水裡撈上來。
“就這塊。”她指尖敲敲石麵,“刻個‘蘿’字,邊款添朵小蓮花。字得穩當,蓮花彆太紮眼,點到為止。”
張掌櫃咧嘴笑,露出顆豁牙:“你這姑娘利落。青石性子倔,得慢慢磨。
字用小篆,轉彎處帶點圓,配蓮花正好。
兩個時辰後來取,五十文,少一文不乾。”
付了定錢出來,日頭已到頭頂。
街上賣冰酪的挑著擔子吆喝,銅盆裡冰塊撞得叮當響。
戚蘿摸了摸肚子,剛要往小吃攤挪步,碼頭方向走來幾個身影,方巾被風吹得歪歪斜斜,正是同船那幾個常光顧的學子。
“戚蘿姑娘!”
打頭的方姓學子猛地收住腳,拱手時袖擺掃過腰間書袋。
“可算撞見你!我等剛買了澄心堂紙,正說去‘河鮮樓’嘗鮮。那的白魚是今早剛捕的,鰓裡還帶血絲,姑娘若不嫌棄,同去?”
另個圓圓臉的也拱手:“前幾日多蒙照應,今日借楚州河鮮略表謝意。
酒樓有雕花屏風隔間,男女分席,禮數周全。”
戚蘿見他們神情誠懇、額帶薄汗,念著同船情分,點頭應下:“既如此,叨擾了。”
酒樓臨河,二樓隔間果然用雕花屏風隔開。
方仲槐隔著屏風點了菜:“清蒸白魚、蒲菜炒雞頭米、醉蟹,各來一份。”
菜端上來,跑堂的從屏風側門遞進來。
白魚臥在青瓷盤裡,蒸得皮肉綻開;蒲菜炒雞頭米碧綠水靈,雞頭米顆顆飽滿,嚼著帶股清甜。
“這白魚得是淮水深處的,離了這水,鰓裡土腥味去不掉。”方仲槐的聲音隔著屏風飄過來,“楚州人說‘水至清則無魚’,偏這淮水的魚最鮮活,怪事兒。”
戚蘿嘗了口醉蟹,蟹膏凝得像琥珀,米酒醇香裹著蟹肉的鮮,比彆處多了層醇厚。
隔著屏風應道:“公子說得是。方才路過市集,見賣魚的都用淮水養著活魚,說換了井水就蔫,想來水土養人也養東西。”
圓圓臉的笑:“可不是!我方才買紙,店家說澄心堂紙用的就是淮水的漿,比彆處綿密。
這地方的水,怕真帶靈性。”
幾人隔著屏風說笑,從河鮮聊到楚州風土,日頭偏西時,桌上菜已去大半。
柳仲槐喚跑堂結賬,戚蘿忙道:“諸位慢坐,我去淨個手。”
她下樓繞到賬房,摸出碎銀付了一半飯錢,賬房剛要開口,被她按住。
“煩請彆聲張,餘下的讓樓上客人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