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子砸在艙頂的聲響剛弱些,孫齊勇的吆喝就穿透雨棚:“剛出鍋的鹵味!老鹵熬的,錯過這村沒這店!豬耳、鴨翅、五花肉,樣樣入味,不好吃不要錢!不好吃老子把攤子掀了!”
戚蘿正在剪小魚乾,陳皮混著花椒的清苦香漫出來,剛好壓過對麵飄來的厚重鹵味。
她知道孫齊勇卯著勁要扳回一局。
昨夜艙道裡腳步聲來來回回,王嬸起夜時撞見他蹲在夥房門口,抱著個黑陶壇子摩挲。
嘴裡念叨“明兒就讓小娘子卷鋪蓋,讓她知道誰才是漕船上掌勺的”。
這股子執拗,倒讓她想起金陵賭坊裡那個逼代債的管事,錯了不認,對了狂傲。
“戚姑娘,孫管事那邊賣得火!”王嬸縮著脖子跑進來,針線筐濕了半邊,頭發上還沾著雨珠。
“親衛都買了半隻鹵鴨,李管事一下子拎走四個鹵豬蹄,說要下酒,還拍著孫齊勇的肩膀說‘這才叫硬菜’!”
戚蘿往砂鍋裡添醬清,湯汁泛起淺黃漣漪:“各有各的去處。”
她夾起塊小魚乾聞了聞,黃酒泡得正好,腥氣去了,鮮頭留著。
“王嬸要不要來點?這魚乾配著粥,頂舒坦,你早上不是說胃裡泛酸水?”
“不了不了,”王嬸用圍裙擦著手,“孫管事那壇子老鹵真夠勁,鹵味剛出鍋,香味飄得滿船都是,連船頭看浪的老張都回頭問‘啥東西這麼香’。
他還特意在艙門口支了張桌子,紅布鋪著,鹵味擺得整整齊齊,跟要開鋪子似的,吆喝得嗓子都啞了。”
戚蘿笑了笑,沒接話。
她往砂鍋裡撒了把薑絲,“咕嘟”聲裡,陳皮的清苦混著醬香漫開來,飄到艙道裡,幾個路過的船工都直咂嘴。
陳皮配薑絲,最是暖胃,所謂“吃食得順時節,更得順人心”,大概就是這般。
這時阿呆舉著傘衝進來,褲腳全是泥,嗓門帶著喘:“戚姑娘!宋公子讓我捎句話,孫管事往鹵湯裡撒了三把鹽,說要讓吃的人忘不了他!還說……還說你的素醬沒滋味,像涮鍋水,哄小孩的玩意兒!”
戚蘿忍不住笑,手裡鍋鏟晃了晃:“他倒是實在,就是不知吃的人受不受得住。”
她往阿呆手裡塞了塊剛蒸的米糕,“慢點說,噎著了,我這兒可沒水給你順。”
“宋公子還說,孫管事為了買鴨,把自己的酒葫蘆都押給貨郎了!”
阿呆嚼著米糕,含糊不清道:“貨郎說那葫蘆是象牙嘴的,值不少錢呢,孫齊勇說‘等贏了這局,再贖回來’!”
戚蘿抬頭時,正撞見廊下的宋修。
他手裡攥著彈弓,見她看來,像被燙著似的彆過臉,耳根紅得比鹵鴨還豔。
身後跟著個小廝,手裡拎著隻油紙包,看形狀像是剛買的鹵味,油汁都滲了出來,滴在船板上。
“宋公子要不要嘗嘗?”戚蘿揚聲問,“剛熬的陳皮醬,配著米糕解膩,吃多了油膩夜裡睡不安穩。”
宋修腳步頓了頓,沒回頭,隻擺了擺手,快步往前走了,連小廝都被他甩在後麵。
小廝卻停在原地,探頭看了看砂鍋裡的醬,小聲說:“我家公子說……說孫管事的鹵味太鹹,讓我問問姑娘的陳皮醬賣不賣,他想泡點茶水喝。”
戚蘿剛點頭,就聽見夥房方向傳來爭吵聲。
原來是個精瘦的船工吃了鹵味,蹲在地上直吐舌頭,手裡攥著水瓢猛灌,跟孫齊勇理論:“你這鹵味是鹽不要錢?齁得我嗓子眼冒火!”
孫齊勇叉著腰,嗓門震天響:“鹹才夠味!跑船的不吃重口,哪來力氣拉纖?你懂個屁!”
船工氣得發抖:“我跑了二十年船,吃的鹵味比你見的都多!你這哪是鹵味,是鹽塊泡肉!還不如戚姑娘的素醬爽口,人那才叫吃食,你這是填肚子的糙貨!”
周圍立刻有人附和,幾個剛買了鹵味的船工也皺著眉:
“是有點鹹,剛才沒好意思說……”
“早知道買素醬卷了,起碼不齁得慌。”
孫齊勇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抓起塊鹵豬蹄就往地上摔:
“老子的鹵味輪得到你們說三道四?不愛吃滾!”
日頭偏西時,雨剛停。
夥房門口突然炸開嚷嚷:“這鹵鴨怎麼發苦?跟嚼炭似的!老子舌頭都麻了!”
戚蘿握著鍋鏟的手頓了頓。
“誰乾的?!”
孫齊勇的吼聲劈了似的,從夥房衝出來,手裡拎著半隻發苦的鹵鴨,油汁滴了一路,直逼戚蘿的攤子。
“你說!是不是你往我鹵湯裡加了東西?見不得我生意好是不是?”
戚蘿放下鍋鏟,往後廚走:“孫管事彆急,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早上見孫齊勇添碳時掉了塊焦碳在後廚門口,黑黢黢的,風大,當時還多瞅了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