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戚蘿便起了。
灶間裡,鐵鍋剛燒得溫熱,她揉起麵來,麵團在案板上“砰砰”響,揉得筋道了,裹上濕布醒著。
院裡的井湃著新摘的豇豆,嫩得能掐出水,切成小丁焯水,綠得像翡翠。
肉醬用的是張屠戶的五花肉,肥瘦剁成末,摻了李娘子給的陳年醬,慢火熬得油光鋥亮,醬香漫過院牆,引得隔壁的黃狗“汪汪”直叫。
麵條是淩晨揉的,醒足了兩個時辰,擀成薄餅,用刀切成寬條,抖開時根根分明,帶著股韌勁。
沸水鍋裡一滾就浮起,撈出來過涼水,滑爽得像緞子。
盛在粗瓷碗裡,先澆一大勺肉醬,再碼上豇豆丁,最後撒把蔥花,看著就讓人咽口水。
到了金陵橋,剛支好攤子,就見趙老三推著車來了,身後跟著兩個敞著懷的漢子,胳膊上刺著青蛇,一看就不是善茬。
“小娘子,昨日給你臉了?”趙老三把車往她攤子旁一杵,幾乎要撞上竹籠,“這地方,交五十文地盤錢,不然趁早滾蛋!”
戚蘿沒理他,隻顧著往鍋裡添水,火苗舔著鍋底,映得她側臉紅撲撲的。
“裝聾作啞?”一個刺青漢子伸手就要掀竹籠,“給你臉不要臉!”
“住手。”戚蘿抬眼,目光清冷冷的,“我這攤位,行老那裡登了記,每日管理費一分不少。要地盤錢,找行老去要。”
“行老算個屁!”趙老三啐了口唾沫,“這金陵橋,老子說了算!”說著手一揮,兩個漢子就要動手。
“誰敢動她的攤子!”
一聲怒喝,王屠戶帶著三個夥計來了,個個扛著殺豬刀,刀刃上還沾著血,像是剛從屠宰場趕來。
趙老三的臉“唰”地白了,兩個漢子也往後縮了縮。
“王……王屠戶,這是我跟她的事,與你無關……”
“她是三聖巷的人,動她,就是打我王屠戶的臉!”王屠戶把刀往地上一剁,青石板震得發顫,“前幾年你欠我的那頓打,忘了?要不要再補補?”
趙老三額上冒汗,強撐著道:“我們走!”
推著車就要溜。
“站住。”戚蘿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清晰晰,“把你昨日掉在我攤子底下的東西,撿走。”
趙老三一僵,臉瞬間成了紫豬肝色。
那罌粟殼是他塞的,哪敢認?
周圍的攤販和路人早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議論:“原來是他往人家攤子底下塞臟東西!”
“怪不得昨日聞著股怪味!”
“這種人該報官!”
趙老三被說得無地自容,推著車落荒而逃,連掉在地上的糖糕都沒敢撿。
“戚姑娘,沒事吧?”王屠戶收了刀,湊過來問,鼻尖幾乎要碰到麵碗。
“多謝王大哥。”戚蘿笑著,往他碗裡盛了一大勺肉醬麵,“嘗嘗?”
王屠戶吸溜一大口,咂著嘴道:“乖乖!這肉醬熬得透,豇豆脆生生的解膩,比我家那口子做的強十倍!”
周圍的人被勾得饞蟲亂竄,紛紛圍上來:“給我來一碗!”
“多加肉醬!”
這日生意格外好,豇豆肉醬麵剛出鍋就被搶光,連湯汁都有人要去泡饅頭。
有個穿綠袍的小吏吃了三碗,抹著嘴道:“這麵夠味!明日我還來,給我留兩碗!”
收攤時,戚蘿數著銅板,比昨日多了近百文,沉甸甸的壓手。
她買了兩斤燒春,給王屠戶送去,又給李娘子和老周各端了一大碗麵,肉醬堆得像座小山。
回院時,天已擦黑。剛收拾完碗筷,就聽見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阿呆站在門外,手裡提著個竹食盒,盒蓋上還沾著點露水。
“戚姑娘,我家公子讓送些東西。”阿呆把食盒遞過來,手指在盒把上蹭了蹭。
“公子說,聽聞橋頭不太平,讓您多保重。這裡麵是些傷藥,還有……公子問您明日做什麼吃食?若需蜀地花椒,他讓人送些來。”
戚蘿掀開食盒,見裡麵除了傷藥,還有一小包花椒,粒大飽滿,紅得發亮,湊鼻尖一聞,麻香帶著股清冽。
正是她前日在漕船上隨口提過的“蜀椒夠勁”。
他怎會知道橋頭的事?
又怎會記得那句閒話?
戚蘿捏著那包花椒,指尖被椒粒的溫熱燙了一下似的。
抬頭望巷口,夜色已濃,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聲,“篤篤篤”,三下,敲得人心頭軟軟的,像浸了溫水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