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聞言先是一愣,隨即無奈地笑了,指尖在書頁上輕輕敲了敲,眼底漾開點縱容的無奈。
他這母親,素來愛熱鬨,怕是真會尋個由頭跑去橋頭看新鮮。
正想著,門外傳來丫鬟的聲音:“公子,夫人讓送些新做的杏仁酥來。”
托盤上的杏仁酥碼得齊整,灑著層細細的糖粉,旁邊還放著碟蜜餞,正是宋修愛吃的。
宋修瞧著那碟蜜餞,忽然明白過來。
母親這是截了人家的禮,又怕他不高興,特意找點東西來賠罪。
他拿起塊杏仁酥,入口酥脆,甜香漫開,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戚蘿第二日起得格外早。
天還沒亮透,她就支起鐵鍋。
把張屠戶那五斤五花肉切成方塊,先用沸水焯去血沫,撈出來用布巾擦得乾爽,再下到熱油裡煎出金黃的油花。
等肉皮皺起好看的焦色,她舀了兩勺陳年豆瓣醬進去,鏟子翻攪間,醬香混著肉香漫了滿院。
接著往鍋裡投了蔥段、薑片,最後抓了一小撮蜀椒,紅亮的椒粒在熱油裡滾了滾,那股子麻香瞬間竄出來,勾得隔壁的黃狗又“汪汪”叫了。
“這是做什麼呢?香得人睡不著!”李娘子披著衣裳站在院門口,手裡還攥著沒織完的帕子,鼻尖使勁嗅了嗅,“喲,這股子麻味夠勁!是添了什麼稀罕料?”
昨夜她隔著院牆,隱約聽見戚蘿院裡有說話聲,還瞥見個小廝模樣的人影,提著食盒來來回回,隻是夜深得很,她不好多嘴打聽。
此刻聞著這從未有過的麻香,倒忍不住多問了句。
“托友人捎了點蜀地的花椒,想著試試新菜式。”
戚蘿往鍋裡添了勺黃酒,蒸汽騰起時,麻香混著酒香更烈了。
“總不能讓好東西擱著生灰。”
她沒提宋修,隻說是托人捎的,省得李娘子琢磨。
李娘子湊到灶台邊,看那肉塊在醬色湯汁裡翻滾,皮皺得像朵花,忍不住咂嘴:
“瞧著就好吃,說起來,你這手藝真是沒的說,往後定能在金陵橋站穩腳跟。”
戚蘿笑了笑,往灶膛添了把柴。
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她眉眼亮堂堂的。
肉在鍋裡咕嘟著,她又和了麵,打算做些荷葉餅。
新磨的麥粉雪白,溫水和麵時加了點堿,揉得麵團光潤如玉,醒在一旁,等著和醬肉配成一對。
日頭爬到簷角時,醬肉終於燉好了。
揭開鍋蓋的瞬間,麻香混著醬香“轟”地湧出來,肉皮顫巍巍的,用筷子輕輕一戳就透,紅亮的湯汁裡浮著蜀椒的碎粒,看著就讓人咽口水。
戚蘿把肉撈出來,切成薄薄的片,碼在白瓷盤裡,淋上兩勺原湯,撒了把翠綠的蔥花。
旁邊荷葉餅也蒸好了,薄薄一層,透著點碧色,像剛從池塘裡撈出來的新葉。
推著車往金陵橋去時,日頭正好。
剛支好攤子,就見方仲槐和周明瑞跑過來,鼻尖使勁嗅著:“戚女郎,今日做了什麼?香得我們在國子學就聞見了!”
“椒麻醬肉配荷葉餅。”戚蘿笑著掀開蓋子,“剛出鍋的,嘗嘗?”
方仲槐迫不及待夾了片肉,裹在荷葉餅裡,剛咬一口就直吸氣:“嘶——這麻味夠勁!肉燉得爛乎,一點不柴,配著餅子吃,絕了!”
周明瑞也吃得直點頭,含糊不清地說:“比我家廚子做的醬肉香十倍!給我來五套,我要帶給同窗嘗嘗!”
兩人的吆喝又引來了不少人,不一會兒,醬肉就賣了大半。
戚蘿正忙著打包,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喊:“這位小娘子,聽說你家的醬肉用了蜀椒?給我來一套。”
聲音清潤,帶著點熟悉的調子。戚蘿回頭,撞進雙含笑的眼眸裡。
那人正站在攤前,月白錦袍在晨光裡泛著柔光,手裡還提著個食盒。
他怎麼來了?
戚蘿心裡咯噔一下,麵上卻不動聲色,麻利地夾肉裹餅:“公子早。”
宋修接過荷葉餅,溫溫軟軟的,像帶著灶膛的餘溫。
他低頭咬了一口,麻香在舌尖炸開,肉汁順著嘴角往下淌,竟有些狼狽。
“味道很好。”他抬起頭,眼底的笑意更深了,“比我以往嘗過的都好。”
戚蘿沒接話,低頭收拾著碗筷。
這人今日怎麼回事?
跑到市井攤前吃醬肉,傳出去不怕被人笑話?
正想著,宋修忽然從食盒裡拿出個小布包,遞過來:“昨日家母唐突,把你的肉醬留下了,這是她親手做的杏仁酥,讓我賠個不是。”
布包裡的杏仁酥還帶著溫熱,戚蘿看著那包點心,又看了看宋修眼裡的真誠。
忽然覺得,這人或許也沒那麼難相處。
“多謝公子。”她接過來,往他手裡塞了套醬肉,“剛出鍋的,帶回去給夫人嘗嘗。”
宋修接過,頓了頓道:“我明日入翰林,若得空,再來瞧你的新吃食。”
說完,轉身往橋頭走去,身影在人群裡,竟也染上了幾分煙火氣。
戚蘿望著他,捏著那包杏仁酥,忽然有些微妙的歡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