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攤前時還不忘喊:“戚姑娘,明日我們還來!記得給我們留帶脆骨的!”
周太傅望著他們的背影哼了聲,轉頭見宋修正看著戚蘿笑,頓時沉下臉:
“你也彆笑!剛回翰林院就整日往市井跑,像什麼樣子?國子監的學子都學你這般,豈不是要荒廢課業?”
宋修斂了笑:“今日休沐,想著過來看看。”
他看向戚蘿,見她正低頭收拾案板,陽光落在她發頂,碎金似的。
“姑娘一個人忙得過來?我明日也休沐,若不嫌棄,過來搭把手。劈柴、生火、招呼客人,這些我還做得來。”
戚蘿剛要答話,周太傅先開了口:“休沐就該在家校勘典籍,幫襯個市井攤子像話嗎?你是翰林院的編修,不是市井雜役!”
話雖硬,卻偷偷看了戚蘿一眼,見她沒惱,又放緩了語氣。
“不過……這姑娘瞧著倒利落,說話也敞亮,不像那些扭捏的。”
“多謝老先生。”
戚蘿笑著婉拒宋修,手裡的布巾在案板上擦出“沙沙”聲。
“公子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這攤子小,平日裡街坊熟客多,自己忙得過來。公子難得休沐,不如在家陪陪家人,或是去城外的玉泉山散散心,總比在這兒站著受累強。再說了,您來幫忙,我反倒不好意思收街坊的錢了。”
周太傅聽得連連點頭:“這話在理!年輕人就該分清主次,修兒,聽見沒?”
又忽然來了興致,指著砂鍋裡的椒麻醬肉。
“說起來,你這蜀椒用得地道。我當年在蜀地任官時,吃過用藤椒做的臘肉,那麻勁才叫霸道,一口下去,舌尖能麻半個時辰,配著當地的米酒喝,才算解了那股子勁。”
戚蘿眼睛一亮:
“老先生也吃過藤椒臘肉?我前幾日還琢磨著,要不要進點藤椒試試。藤椒鮮麻,紅花椒醇厚,醃肉得用紅花椒,燉肉加藤椒才夠勁。
前幾日我試了用青花椒泡釀水,倒也清爽,就是回味短了些,不如紅花椒來得沉。”
“哦?你還試過青花椒?”
周太傅來了精神,往前湊了半步,忽然停住,望著砂鍋出了會兒神,才喃喃道:
“說起來,那年蜀地的雨,比這汴京的黏多了……”
他擺擺手,又笑了。
“青花椒得用新鮮的,曬過就失了那股子鮮氣。當年蜀地的同僚給我帶過青花椒醬,抹在熱餅上吃,能多吃三個餅。”
“可不是!”
戚蘿往灶膛添了塊炭,火苗“劈啪”響。
“我還聽說,蜀地人做泡菜,也愛扔幾粒青花椒,酸脆裡帶著麻,夏天吃最開胃。
前幾日鄰裡從蜀地探親回來,給我帶了點曬乾的青花椒,說讓我試試燉魚,我正想著明日進條活魚來呢。”
宋修站在旁靜靜聽著,見戚蘿說起吃食時眼裡發亮,嘴角的笑意藏不住,手裡的陶碗沿被指尖摩挲得發亮。
周太傅越說越起勁,從蜀地的花椒說到嶺南的陳皮,又從陳皮說到醃肉的法子,戚蘿都接得上來,偶爾插一句自己的心得,兩人倒像忘年交一般。
日頭爬到頭頂時,周太傅才意猶未儘地住了口,摸了摸肚子,才發覺方才那幾塊叉燒早下肚了。
他清了清嗓子:“不早了,老夫該回去了。修兒,你也早些回府,彆總在這兒晃悠。”
他又看向宋修,語氣軟了些:
“你這臭小子,回了京也不說來看看我。前日去你家,你娘還說你剛上任忙,我想著讓你歇幾日,沒成想你倒有空來這兒吃叉燒。你師母還總念叨你愛吃她做的醬肘子,說等你空了,給你燉一大鍋。”
“這幾日剛上任,翰林院的典籍堆了半屋,得一一校勘,實在抽不開身。”
宋修拱手應下,語氣裡帶著恭敬。
“改日定登門拜訪恩師和師母,給您二老請安。”
周太傅“嗯”了一聲,又看了眼案板上的叉燒,才背著手慢悠悠往巷口走,走了兩步又回頭:“那椒麻醬肉,明日給我留一塊,我讓書童來取。”
等周太傅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宋修正要告辭。
戚蘿忽然從攤子底下拖出個食盒,裡麵鋪著油紙,放著兩塊最周正的叉燒、一小碗切好的椒麻醬肉,還有兩碗用細布蓋著的金橘釀。
“這些您帶回去吧,給夫人嘗嘗。”她把食盒遞過去,指尖輕輕一碰就收回來。
“怕是路上會涼,回府熱一熱,雖減些風味,也是我的心意。前些時日漕船過碼頭,風浪大得很,攤子都快被吹翻了,多虧夫人讓管事送了塊厚氈子墊著,還說若有人刁難,報她的名號就行。這點東西,實在算不了什麼。”
宋修伸手去摸錢袋:“該付的錢還是要給,不然我豈不成了占姑娘便宜?”
“公子這是見外了。”戚蘿按住他的手腕,指尖溫溫的,“夫人幫過我,這點東西算什麼,再說了,公子常來照顧生意,我還沒謝過您呢。”
他沒法,隻好接過食盒,入手沉甸甸的,香氣順著縫隙往外鑽。
“那……多謝姑娘。”
戚蘿笑了笑:“公子慢走。”
宋修轉身時,聽見身後“當啷”一聲,是戚蘿把砂鍋端下來的動靜。
他沒回頭,腳步卻慢了些,食盒裡的香氣混著槐樹葉的清香,纏在衣襟上,倒比方才更讓人記掛。
日頭偏西時,戚蘿開始收攤。
剩下的叉燒和醬肉分給了隔壁賣胡餅的張五郎和掃街的李伯,案板擦得能照見人影,陶甕裡的金橘釀賣光了,空甕被她倒扣在石板上控著水。
路過香料鋪時,掌櫃探出頭喊:“小戚,明日的花椒給你留好了!”
戚蘿揚聲應著,手裡的竹筐晃了晃,裡麵的空陶碗撞出“叮叮”聲。
晚風卷著槐樹葉落了幾片在筐裡,她沒撿,就那麼拎著走。
反正明日開市,還得路過這兒,順手捎著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