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巷口的青石板還潮乎乎的,戚蘿推著木架車拐進來,車板上的大鐵鍋“哐當”一聲落定。
鍋裡咕嘟咕嘟冒著泡,奶白的湯麵上浮著層油花,混著蘿卜的清甜和骨頭的醇厚氣,把隔壁包子鋪的叔都勾得探出頭。
“小戚姑娘,今兒燉的啥好湯?”劉叔手裡還捏著發麵,麵團在他掌心揉得團團轉,“聞著比你上次那醬肉還饞人。”
戚蘿掀開鍋蓋,裡麵碼著剁成塊的腔骨,旁邊臥著大塊的白蘿卜,湯滾得正歡,蘿卜都燉得半透明了。
“新琢磨的骨湯蘿卜,昨兒特意跟張屠戶訂了帶筋的腔骨,剁開了焯水,加了薑片和陳皮,燉了整夜。”
她用長柄勺舀了勺湯,熱氣騰騰的。
“等會兒再切點薄餅,撕成條泡在湯裡,就是一套。管飽,還暖身子。”
說著,她從車板下抽出個竹篩,裡麵擺著些切好的冷盤:醬色的鹵豬耳切得薄如紙片,碼得整整齊齊;還有些琥珀色的鹵豆乾,浸在紅亮的鹵汁裡,看著就入味。
“這是昨兒鹵好的,豬耳配著骨湯喝,解膩。”
劉叔咽了咽口水:“給我留一套!等會兒包子賣完就來。”
戚蘿剛笑著應下,便有生意上門。
“您吃些什麼?”
“小娘子骨湯做得味美,便先潤潤嘴吧!再來些豆乾為佐!”
於是忙著給客人盛湯,手腕一轉,鐵勺磕在碗沿上“當啷”響,剛把鹵豆乾碼得齊整,眼角餘光就瞥見槐樹下那抹素色身影。
她手裡的動作頓了頓,心裡犯嘀咕:昨兒收攤時明明跟他說過,今日湯湯水水的,自己一個人忙得過來,不必勞煩。
“公子怎麼又來了?”她把碗遞給客人,擦了擦手,語氣裡帶著點詫異,“昨兒不是說……”
宋修站在幾步外,手裡那罐胡椒已經放在攤角,聞言微微欠身,聲音依舊平和:
“路過巷口,聽見湯香,想著或許能幫襯一二。”
他目光掃過攤子前摞著的空碗。
“看你這邊客人多,收碗、擦桌這類瑣事,我還做得來。”
可現下明明隻有一位食客啊?
戚蘿又踮腳往巷口望了望,晨光裡哪有“路過”的樣子?
分明是特意繞過來的。
她擺擺手:“真不用,這些活計我熟得很,蹭一身油星子反倒麻煩。”
說著拿起抹布要去擦旁邊的空桌。
宋修卻比她快一步,先伸手拎起桌角的空碗,動作輕緩,指尖避開碗沿沾著的鹵汁,隻捏著碗底,摞起來時整整齊齊,竟比她平日碼得還穩。
“舉手之勞。”他說著,又拿起另一塊乾淨抹布,有樣學樣地擦桌子,力道適中,既擦得淨,又沒讓木桌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戚蘿看過去。
他素色布袍的袖口束得緊,露出的手腕骨節分明。
擦桌子時身子微微前傾,腰背挺得筆直,明明是市井裡最尋常的活計,被他做出來,竟帶著種說不出的規矩。
既沒越界碰她的湯勺、鹵罐,也沒礙著客人走動,隻揀著最邊緣的雜事做,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公子這是……”戚蘿哭笑不得,“哪有讀書人乾這個的?”
他擦完最後一張桌,直起身,臉上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隻淡淡道:“讀書人也需知柴米油鹽。況且,你這骨湯裡再加些胡椒,確實香醇,算我……換碗湯喝。”
正說著,又有客人來,喊著要兩套湯泡餅。
戚蘿趕緊回身忙活,宋修則默默站在攤側,等客人起身,便上前收碗、擦桌,始終保持著半步距離,既幫了忙,又沒半分逾矩。
戚蘿一邊往湯裡撒胡椒,一邊偷偷看。
晨光落在他發梢,沾了點細碎的金輝,他正低頭摞碗,側臉線條乾淨利落,倒不像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反倒有幾分……
說不清的妥帖。
她心裡那點詫異慢慢化了,隻覺得這人雖執拗,卻難得的懂禮,沒半分輕浮。
“那……公子多擔待。”
她揚聲說了句,手裡的鐵勺又開始“當啷”響。
巷口的日頭剛爬過樹梢,戚蘿忽然聽見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伴著含糊的嘟囔:
“……是這條巷吧?昨日那醬肉的香氣,勾得人半夜沒睡好,錯不了……”
她抬頭,見個青布袍老者背著手,正眯著眼往這邊瞅,手裡還攥著本卷邊的書,邊走邊東張西望,正是昨日來的那位老先生。
老者也瞧見了她的攤子,眼睛一亮。
剛要邁步,視線掃過攤側,猛地頓住,像被什麼絆了腳似的往後踉蹌半步,慌忙躲到槐樹後,隻探出個腦袋往這邊瞟,帽簷都歪了。
戚蘿剛抿嘴笑了半聲,就見宋修端著摞好的空碗轉身,恰好與樹後那腦袋對上。
兩人皆是一僵,四目瞪得溜圓,空氣裡仿佛能聽見“咯噔”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