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裡藥香與果香氤氳在一處,鎏金猊獸吞吐著安神香的薄煙。
戚蘿跟著梁綰轉過十二幅緙絲花鳥屏風,見老夫人正歪在紫檀嵌螺鈿的貴妃榻上,身後墊著兩個秋香色金錢蟒引枕。
一位嬤嬤正捧著藥盞,見了來人,笑著低聲回話:“老夫人方才用了半盞燕窩,聽說戚姑娘來了,精神頭都好了幾分。”
老夫人笑著招手讓戚蘿近前,目光慈和地落在她身上:“好孩子,難為你想著我這老婆子的口味。那銀魚蒸蛋嫩得像豆腐,茨菰也蒸得化渣,我竟比平日多進了半碗粥。”
梁綰在旁笑著湊趣:“祖母喜歡就好。戚姑娘還說,若合口味,往後常換了花樣做來孝敬您。”
趙燕綏安靜地立在梁綰身側,目光快速掃過榻邊小幾上擱著的空瓷碗,碗底隻剩些許凝固的蛋羹殘跡。
老夫人拉過戚蘿的手,指尖溫暖乾燥:“綰兒同我說了,你開的那個‘味真館’就在國子監旁?真是好地方,清淨又透著文氣。生意可還忙得過來?我聽著今日外頭動靜不小,可是遇著什麼難處了?”
她言語間滿是關切,分明已知曉柳蔭巷風波,卻隻委婉提點。
戚蘿心下一暖,忙垂首應道:“勞老夫人掛心,不過是些市井常有的小磕絆,都已處置妥當了,館子裡有鄰裡幫襯,還能應付。”
“小小年紀,獨自撐持門戶不易。有什麼難處,莫要自己硬扛著。”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忽又想起什麼,轉頭問那老嬤嬤,“我記得庫裡是不是還有支老山參?放著也是白放著,拿出來給戚姑娘帶回去。開館子耗神費力,合該補補元氣。”
老嬤嬤笑著應了聲“是”,便轉身去開匣取參。
戚蘿連忙推辭:“這般貴重的物事,晚輩實在不敢當。”
“給你就拿著。”老夫人語氣溫和卻不容拒絕,“我這身子骨,虛不受補,白放在庫裡蟲蛀了才是可惜。給你們年輕人正合適。”她頓了頓,看向戚蘿的目光愈發慈愛,“你那館子既開著,往後逢年過節,府裡需用的節禮點心,我便讓管事去你那兒訂。手藝好,又乾淨,我吃著放心。”
這時,趙燕綏忽然輕聲開口,聲音依舊清淡,卻比方才在院中軟和了些,目光裡帶著絲興致:“方才聽綰姐姐說,西山那處的山莊茶舍,是交由戚姑娘一同籌辦?”
她稍作停頓,仿佛不經意般提起。
“家母早年曾聽聞,郡主那山莊後頭圈著一大片草場,景致開闊,本是極好的跑馬地,隻是以往從不對外開放。如今既是要正經做起茶舍生意,不知後頭那片馬場,可會一並修繕了,允客人們飲茶之餘,也能縱馬舒散一番筋骨?”
梁綰聞言,眼中笑意更深,瞥了趙燕綏一眼:“就你耳朵尖,惦記著我那點家當。那片草場確是荒廢了些時日,不過地勢極好,修繕起來也不難。既然燕綏妹妹都有此意,戚姑娘,你看呢?若將茶舍與跑馬結合起來,倒是個新鮮主意,或許能吸引些如燕綏這般好動不好靜的客人。”
戚蘿心念微動,立刻領會這其中蘊含的新機遇,從容應道:“趙小姐這主意極好,品茗靜心,騎馬暢意,一動一靜,相得益彰。若真能成行,不僅茶舍多一重特色,或許還能與城中馬行合作,提供些溫馴良駒,讓不擅騎術的客人也能體驗一番野趣。”
她看向趙燕綏,語氣真誠。
“屆時,還要請趙小姐這等行家來試試場子,指點一二。”
趙燕綏耳根微紅,彆開視線,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彎:“…若真有那時,來看看也無妨。”
老夫人看著幾個年輕人言笑晏晏,臉上笑意愈深:“好好好,你們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我這老婆子就等著日後去你們的茶舍坐坐,看看馬,喝喝茶,享享清福。”
又說笑一陣,見老夫人麵露倦色,戚蘿便適時告退。
梁綰親自送她到暖閣門外,青禾早已捧著那支裝在錦盒裡的老山參在廊下等候。
回到味真館時,暮色已深。
鋪子裡卻亮著燈,宋修正站在灶台邊,手持火鉗仔細撥弄炭爐,見她們回來,眉頭微鬆:“路上可還順利?”
阿桃搶著將柳蔭巷的事比劃著說了,又獻寶似的舉起那支老山參。
宋修聽完,目光落在戚蘿身上,沉靜道:“馮掌櫃睚眥必報,今日失利,恐不會善罷甘休。他既勾結了趙三,手段隻會更陰狠,這兩日你出入務必當心,我已讓阿呆去查趙三近日動向。”
“多謝宋公子提醒。”戚蘿將錦盒收進櫃中,神色平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
她看了看冷清的灶台。
“公子可用過飯了?若不嫌棄,我下碗素麵,正好試試萬記清晨送的那點餘下新米熬的粥底。”
宋修還未答話,戚蘿便轉身走向灶台。
她先將新米熬成綿密如乳的粥底,另起鍋燒水,取細如發絲的龍須麵抖散入鍋。
待兩滾後撈出,在清水裡一汆,使麵條根根分明、彈而不硬。
將麵盛進淺口青釉碗,舀入一勺溫熱的粥底,鋪上焯得翠嫩的青菜心。
撒上細細的薑絲與蔥花,滴兩滴芝麻油,再緩緩注入一勺素高湯。
那是用黃豆芽、香菇、冬筍和海帶,加少許陳皮,慢火熬了一夜的清汁,顏色澄亮,入口回甘。
熱氣一衝,蔥花與薑絲的香氣被瞬間激出來,碗麵上浮起一層薄薄的油光,襯得麵條愈發瑩潤如玉。
戚蘿端到宋修麵前,微笑道:“這道‘清和龍須素麵’,公子嘗嘗看。”
宋修看著碗中素麵,先聞了聞,眉眼間的倦意淡了幾分。
他夾起一筷,麵條在筷尖微微顫動,送入口中。
先是米香的溫潤裹住舌尖,隨後是素湯的清甜與薑蔥的微辛交織開來,麵條筋道卻不生硬,仿佛在齒間輕輕彈了一下便化開。
戚蘿也端著自己的那碗,小口啜湯。
正要同宋修說這麵的湯頭是按江南做法改良的,忽聽巷口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老許扛著半袋炭,氣喘籲籲地衝進來,衣襟上沾著黑灰,身後還跟著滿臉煞白的萬記掌櫃。
兩人幾乎同時喊:“戚姑娘!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