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依舊灰蒙蒙的,像塊擰不乾的舊抹布,壓得人心頭也沉甸甸的。
今日後院灶房裡,卻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口肥碩的豬肚正在粗鹽和米醋的合力揉搓下,褪去粘膩,露出底下白韌的肌理。
阿桃挽著袖子,賣力地搓洗,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這活兒費勁,卻半點馬虎不得,稍有異味,便毀了一鍋好菜。
“姑娘,這肚兒可真難伺候。”阿桃喘了口氣,將初步搓洗好的豬肚浸入清水盆中。
“吃食上的功夫,多半在這些看不見的地方。”戚蘿另起一鍋冷水,將豬肚整個放入,又拍進幾塊老薑,撒上一把花椒,“去腥臊,除汙穢,火候到了,它自會把最好的滋味回報你。”
冷水煮沸,撇去浮沫,直到再無異味冒出,才將豬肚撈出,投入涼水激緊。
待放涼後,穩握菜刀,順著紋理片成薄片,再改刀成均勻細絲。
刀工穩且快,切出的肚絲根根分明。
另備了青、紅椒絲,泡發好的黑木耳同樣切絲,再切上些許蔥薑蒜末,齊整碼在盤中備用。
鐵鍋燒熱,一勺底油滑鍋,油溫七成,抓一把乾辣椒段和花椒粒扔進去,“刺啦”一聲,煸炒出霸道的焦香麻辣氣,隨即用細網笊籬撈出棄之。
就著這滾熱的辣油,倒入蔥薑蒜末爆香,緊接著將瀝乾水的肚絲傾入鍋中,旺火急炒。
鍋鏟翻飛,肚絲在熱油裡迅速蜷縮、變色,變得脆韌。
烹入一大勺陳醋,酸香蒸汽“轟”地竄起,瞬間盈滿灶房,霸道地衝散秋日沉悶。
醬油、鹽、少許糖調味調色,翻炒均勻後,倒入青紅椒絲和木耳絲,繼續大火顛炒。
最後勾入薄芡,讓芡汁緊緊包裹住每一根肚絲,亮油包汁,色澤誘人。
“出鍋。”
一盤醋香濃鬱、點綴著紅綠椒絲的醋溜肚絲端上桌。
肚絲脆嫩彈牙,酸辣鹹鮮恰到好處,極是開胃下飯。
剛擺好碗筷,院門便被不輕不重地叩響了。
阿桃下意識看向戚蘿。
戚蘿神色不變,擦擦手:“去開門吧。”
門外站著的竟是丹霞,獨自一人,手裡提著個小小的食盒,臉上堆著笑,眼神卻有些飄忽。
“戚姑娘,阿桃姐姐。”她福了一禮,“雲鬢姐姐被嬤嬤叫去吩咐彆的事,讓我來送還盛膏子的小壺。”
食盒裡確是一隻白瓷小壺,洗得乾乾淨淨。
“有勞丹霞姑娘跑這一趟。”戚蘿點頭,目光掠過她微亂的鬢角和略急促的呼吸。
“姑娘客氣了。”丹霞說著,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院裡瞟,鼻子悄悄吸了吸,“好香啊……姑娘又在做好吃的了?”
“不過是道家常小炒,登不得大雅之堂。”戚蘿側身,“姑娘若是不急,進來坐坐?”
“不了不了,還得趕回去複命。”丹霞連忙擺手,腳下卻像生了根,眼睛又往那盤醋溜肚絲上溜了一圈,喉頭微動,“就是……就是方才走過來,覺著身上有些發冷,姑娘這兒有口熱茶麼?”
戚蘿心下明了,對阿桃道:“去給丹霞姑娘倒碗熱茶來。”
阿桃應聲去了。
丹霞趁這間隙,飛快地低聲道:“戚姑娘,您昨日說的……那醉仙樓馮掌櫃摔跤的事,可是真的?我聽著怪嚇人的。”
戚蘿拿起抹布,慢條斯理地擦著灶台:“碼頭上的閒話,傳來傳去,誰曉得真假。許是虧心事做多了,腳下滑吧。”
丹霞乾笑兩聲:“也是……哎,這世道,做點生意真是不易。”
她像是隨口抱怨,手指卻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恰此時,阿桃端了茶出來。
丹霞接過,假意吹著熱氣,眼神閃爍,又壓低了些聲音:“說起來……姑娘這幾日閉門歇業,損失不小吧?我聽著都替您著急。其實……有些事,何必那麼較真呢?馮掌櫃在汴京根基深,郡主雖能護您一時,可這開門做生意,終歸是瑣碎煩難,防不勝防啊……”
她話說得推心置腹,滿是同情。
戚蘿擦灶台的手停住,抬眼看向她,目光清亮,仿佛能直看到人心裡去。
丹霞被她看得一陣心虛,忙低頭喝茶掩飾。
“丹霞姑娘說的是。”戚蘿忽然笑了笑,接過阿桃遞來的乾淨碗筷,撥了半盤醋溜肚絲,又拿了兩塊早上蒸的茯苓米糕,用油紙包好,塞到丹霞手裡,“生意上的事,我自有計較。這點吃食,姑娘拿著路上墊墊肚子。天冷,吃飽了才暖和。”
那醋溜肚絲的酸辣香氣直往鼻子裡鑽,丹霞推辭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下意識攥緊了油紙包,觸手還是溫熱的。
“這……這怎麼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