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將這罪名坐實,戚蘿就永無翻身之日!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戚蘿卻緩緩從沈硯之的身後步出。
心在胸腔中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驚慌失措,甚至連一絲憤怒都沒有,隻有一種深沉的、洞悉一切的平靜。
她甚至沒有立刻去看馮敬堂,而是先對那兩位巡官盈盈一福:“二位大人明鑒,可否容民女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她抬起手,掌心托著那個小巧玲瓏的琉璃瓶。
這是沈硯之交予她、從黑市證物中提取的樣本。
瓶內盛著微濁的液體,浸泡著一對形狀奇特、微微凸起、透著死氣的灰白色魚眼,在火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馮掌櫃,”她終於將目光轉向馮敬堂,語氣依舊溫和,卻像一把淬了冰的軟刀,緩緩遞出,“您口口聲聲指控民女指使下毒,對此毒如此了解,那想必您定然認得,此物為何?”
馮敬堂目光觸及那對魚眼,瞳孔驟然收縮。
戚蘿卻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繼續娓娓道來,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錘,敲在每個人心上:“此物名為‘河豚假睛’,取自劇毒河豚,其毒猛烈,處理稍失,頃刻斃命。據沈官爺查證,上月十五,汴京黑市僅有一筆‘河豚假睛’的交易記錄。而經手人,似乎是趙三爺麾下一位名叫‘墨鷂’的先生。”
她頓了頓,目光重新回到那兩位已然聽呆了的巡官臉上,邏輯清晰,步步推進:
“馮掌櫃所指之毒,名為‘相思子’,性烈卻隱,需特定引子方能激發毒性,令人不易察覺。
而這‘河豚假睛’淬煉出的毒液,正是配製‘相思子’所需的一味極隱秘、也極關鍵的輔材。
大人若不信,可即刻派人搜查醉仙樓。沈官爺已查明,其後廚第三間庫房,東北角地板下有一處暗格。
民女猜想,那裡麵或許還能找到未及處理的毒魚內臟殘骸。與黑市交易記錄兩相印證,一切自當水落石出。”
她言辭鑿鑿,細節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連暗格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馮敬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他眼中閃過一絲極致的慌亂,但常年混跡商場、善於偽裝的本能讓他迅速強自鎮定下來。
他不能慌!
於是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一個扭曲而勉強的笑容,試圖反咬一口,聲音卻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荒謬,荒謬絕倫!戚蘿,你為了脫罪,竟編造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謊言!什麼河豚假睛,什麼黑市交易,根本子虛烏有!二位大人,切莫聽信此妖婦胡言亂語,她這分明是垂死掙紮,攀誣構陷!”
然而,他眼神深處那抹無法掩飾的驚駭,以及下意識收緊的拳頭,卻出賣了內心的驚濤駭浪。
就在這時,沈硯之抓住了這絕佳的機會,發出一聲冰冷的嘲笑,用力擊掌三下。
聲音未落,兩名廂兵立刻押著一個被反綁雙手、麵色灰敗、眼神陰鷙卻已徹底潰散的黑衣漢子從後門走了進來。
那人手裡還提著一個散發著濃重腥臭味的濕漉漉的布袋,滴滴答答地淌著汙水。
正是專門為趙三處理“濕活”的墨鷂。
幾乎同時,另一名兵士入門稟報:“大人,賭坊趙三及其一眾黨羽已在巷外被悉數拿下,未能走脫一人!”
“回稟各位大人!”沈硯之聲音洪亮,響徹整個廳堂,“人犯墨鷂已擒獲!在其落腳處搜出尚未處理的河豚內臟及與此相關的黑市交易明細賬冊!賬冊之上,清晰記載著馮敬堂於前幾日支取城西賭場白銀二百兩,用於購買‘河豚假睛’及配製‘相思子’所需其他物料!此外,墨鷂已招認,前期受馮敬堂指使,陷害萬記糧行,製造虧空假象,亦是其所為!人證物證俱在,請各位大人過目!”
鐵證如山,環環相扣。
再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
那兩名京兆府巡官臉色劇變,瞬間冷汗涔涔而下,彼此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比的慶幸。
慶幸刑部的人來了,這樁潑天巨案終於不用他們來頂雷。
兩人忙不迭地後退數步,與麵如死灰的馮敬堂徹底劃清界限,並向沈硯之拱手,語氣惶恐:“沈…沈官爺明察!下官…下官險些被此奸徒蒙蔽!此等惡徒,罪大惡極!”
此時,沒過多久,館外再次傳來整齊而沉重的腳步聲。
宋修領著幾位身著禦史台與刑部官袍、神情肅穆威嚴的官員,快步走入館內。
他們顯然早已在外等候多時。
為首的刑部李大人上前一步,目光如電掃過全場,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馮敬堂,趙三!”
他看了一眼被押著的趙三。
“爾等勾結匪類,欺行霸市,栽贓陷害,更欲投毒謀害、攀扯宗室,罪證確鑿,罄竹難書!本官現依律,將爾等一乾人犯緝拿收監,待詳審後奏請聖裁!”
如狼似虎的兵士們應聲上前,冰冷的鐵鏈鐐銬“哢嚓”作響。
一直被兵士死死押著的趙三,此刻猛地掙紮起來,雙目赤紅,額角青筋暴起,他死死瞪著戚蘿,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不甘而嘶啞扭曲:“戚蘿!你個賤籍廚娘!早知在金陵時便該將你遠遠賣做船妓,竟敢算計到老子頭上!老子出世道混的時候,你還是個傻子!你等著!老子就算做鬼也不放過你!你斷老子財路,毀老子根基,你好毒的心腸!呸!”
他瘋狂的咒罵和掙紮被兵士粗暴地壓製下去,嘴裡被塞入了布團,隻能發出嗚嗚的怒吼,但那怨毒的眼神仿佛要在戚蘿身上剜出洞來。
當兵士拿著鐐銬走向馮敬堂時,他原本強裝的鎮定終於徹底崩潰。
但他仍不甘心,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毒蛇,死死盯向那兩位京兆府巡官,語速極快:“二位大人!你們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如此構陷良民嗎?這分明是沈硯之與戚蘿勾結,設局陷害!他們這是要滅口!你們京兆府難道要坐視刑部越權行事嗎?我醉仙樓每年為京兆府上下……”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沈硯之冰冷的刀鞘已經抵在了他的下頜,迫使他仰起頭,再也發不出完整的聲音。
然而,當他看到那兩位巡官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以及刑部李大人麵無表情地一揮手時,他眼中最後一絲光亮也熄滅了。
所有的精明、算計、偽裝,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他不再掙紮,任由冰冷的鐐銬鎖住手腕,身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徹底癱軟下去。
他低下頭,散亂的頭發遮住了臉龐,隻能聽到喉嚨裡發出極輕的、斷續的嗬嗬聲,像瀕死野獸的哀鳴。
半生經營,萬丈雄心。
皆在此刻化為泡影。
兵士去拖拽丹霞時,她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蜷縮起來,發出絕望的痛哭,眼淚鼻涕混在一起,早沒了體麵。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姑娘……戚姑娘饒命啊!”她掙紮著望向戚蘿,語無倫次地哭喊,“是他們逼我的!馮掌櫃拿我爹娘的性命逼我…我不照做他們會殺了我全家的!嗚嗚…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敢了…”
她的哭喊聲淒厲而絕望。
兵士沒有理會,將其鎖拿帶走。
宋修對那位刑部李大人微微頷首:“有勞李大人了,此案牽連甚廣,人證物證還需仔細核驗,辛苦諸位。”
李大人拱手回禮:“宋修撰放心,刑部必定秉公辦理,詳加審訊,不枉不縱。”他看了一眼被押出去的眾人,“郡主府那邊,還要煩請修撰代為通傳案情始末。”
紛亂的腳步聲和咒罵哭喊聲漸漸遠去,味真館內重新恢複了安靜,隻留下滿地狼藉,空氣中飄散著未散的火把煙味與淡淡的腥氣。
沈硯之指揮手下清理現場,登記物證。
戚蘿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門外漆黑的夜色,耳邊似乎還回響著趙三的咒罵、馮敬堂崩潰前的嘶鳴和丹霞的痛哭。
她臉上並無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深沉的疲憊。
從沒有這般累過。
阿桃怯生生地走過來,拉住衣袖。
戚蘿回過神,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個安撫的、略帶牽強的笑容。
“沒事了,”她輕聲道,嗓音有些沙啞,“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