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1：琥珀礦脈的幽光
幽影峽穀的風帶著一種奇特的雙重質感——既有玄武岩的冰冷棱角，又帶著苔蘚腐爛的潮濕黏膩。拓的勘探靴底嵌著三塊尖銳的黑色碎石，每走一步都硌得腳掌生疼，這是三天前穿越碎石坡時留下的“紀念品”。他腰間的水壺早就空了，喉嚨乾得像被砂紙磨過，隻能偶爾伸出舌頭舔舐乾裂的嘴唇，捕捉空氣中那點若有若無的水汽。
隊伍裡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最年輕的隊員小凱已經開始踉蹌，他的防護服膝蓋處磨出了一個大洞，露出的皮膚被凍得發青。李察隊長走在中間，手裡緊攥著半截能量棒——那是昨天分給他的口糧，他卻一直沒吃，時不時低頭看看，仿佛那不是壓縮的營養劑，而是某種能救命的符咒。
“還有三公裡。”傑克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他的探測儀屏幕已經布滿裂紋，是昨天從岩壁滑下來時摔的。但儀器的核心元件還在工作，那個代表能量源的紅色光點越來越亮，像一顆跳動的心臟。他每隔幾分鐘就會報一次距離，不是為了精確導航，而是為了給大家一點支撐下去的念想。
當那片琥珀礦脈真正出現在眼前時，連最疲憊的隊員都忘了呼吸。
岩壁凹陷處像是被融化的黃金澆築過，無數半透明的琥珀塊層層疊疊，形成天然的穹頂結構。陽光（樂土星那微弱、帶著鐵鏽色的陽光）從峽穀頂端的縫隙斜照進來，穿過琥珀時被折射成千萬道金紅色的光箭，在對麵的岩壁上投下流動的光斑。最神奇的是礦脈內部的光芒——它們並非靜止，而是像有生命般緩緩流淌，時而彙聚成溫暖的漩渦，時而散開成細密的光絲，仿佛整個岩壁都在均勻地呼吸。
“純度98.7%。”傑克的手指顫抖著劃過屏幕，“穩定係數超過標準值三個等級……這是……這是完美的能量載體。”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探測儀的讀數已經超出了刻度上限，紅色的光芒幾乎要從裂紋裡溢出來。
小凱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不是悲傷，是激動到極致的宣泄。他想起了妹妹——那個因為能量短缺，連恒溫艙都無法維持的小女孩，此刻或許正蜷縮在生態站的角落裡發抖。
李察隊長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他走到最近的一塊琥珀前，伸出粗糙的手指輕輕觸碰。琥珀表麵帶著一種奇異的溫涼，不像礦石那樣冰冷，反而像某種活物的皮膚。當他的指尖接觸到那流動的金紅光斑時，光斑竟像有知覺般輕輕收縮了一下。
“十年。”李察喃喃自語，聲音發飄，“有這些，生態站的能源循環能維持十年。孩子們能長出正常的身高，不用再吃摻著輻射塵的合成糊。”他轉身時，眼角的皺紋裡積著一層灰，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傑克，標記礦脈分布。其他人，檢查爆破裝置。”
艾拉的出現沒有帶來任何聲響。她的光絲像融入墨色的水流，悄無聲息地從岩壁的陰影裡漫出來。拓注意到她的核心孢子比上次見麵時黯淡了些，那些構成她形體的光絲也變得纖細，顯然上次自斷神經的損傷還沒完全恢複。
當她的光絲指向礦脈時，拓立刻感受到了那種熟悉的意識連接——不是語言，是直接的感知傳遞。
他“看見”了另一個版本的礦脈：在幽藍的視界裡，琥珀塊呈現出半透明的晶體狀，內部流淌的不是金紅光，而是深邃的藍，像被凝固的星空。無數比發絲還細的藍光絲線從礦脈深處延伸出去，沿著岩壁的縫隙鑽進土壤，順著峽穀的走向蜿蜒向遠方。這些絲線相互交織，形成一張巨大的網絡，覆蓋了整個峽穀區域，甚至能隱約“看見”它們與更遙遠的山脈、地底暗河相連。
拓的意識順著其中一根絲線延伸，感受到了某種奇異的脈動——緩慢、深沉，像星球本身的心跳。當他“觸碰”到網絡的節點時，一股溫和的、帶著生命氣息的能量反饋回來，讓他想起了神經果園裡那些健康的菌絲。
“這是……”拓的聲音有些發顫，“這是樂土星的生命網絡？像植物的根係？”
艾拉的光絲輕輕顫動，傳遞出肯定的意念。她引導拓的意識“看見”那些藍光絲線的連接方式——它們並非隨機纏繞，而是遵循著精密的數學規律，在岩層中構建出能量循環的通道。礦脈就像這些通道的樞紐，將分散在各處的微弱能量彙聚、提純，再輸送到需要的地方。
“破壞樞紐，網絡崩解。”艾拉的意念帶著清晰的警示，“連鎖反應。土壤枯竭，水源汙染。”
拓猛地回頭，正好看見李察的手按在一塊凸起的琥珀上，指尖的汙漬在那溫潤的表麵留下了醜陋的印記。他衝過去抓住隊長的手腕，急切地說：“不能動！這東西和星球的生命係統連在一起！挖了它，整個區域的生態都會崩潰！”
李察的手被攥得生疼，他甩開拓的手，後退半步，警惕地看著艾拉：“你又在搞什麼鬼把戲？”他轉向拓，眼神裡的失望像冰錐一樣紮人，“我們已經斷糧兩天了，拓。昨天小安開始咳血，醫生說再不補充純淨能量，他撐不過下周。”他舉起探測儀，屏幕上的紅光在陽光下格外刺眼，“你讓我拿什麼救他？拿你那套‘星球生命’的說辭嗎？”
隊伍裡響起一陣騷動。有人低頭看著自己磨破的靴子，有人望著峽穀外那片荒蕪的平原，臉上露出掙紮的神色。小凱擦乾眼淚，聲音帶著哭腔：“拓哥，我們……我們真的沒有退路了。”
艾拉的光絲突然延伸，輕輕觸碰了每個隊員的防護服。那些金紅色的琥珀在隊員們眼中依舊是誘人的能量源，但在他們的意識深處，卻都短暫地“看見”了一幅畫麵：幽藍的網絡崩塌，大地開裂，植被枯萎，原本流淌著清泉的山穀變成死寂的戈壁。畫麵很模糊，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真實感。
李察的呼吸變得粗重，他看看隊員們疲憊的臉，又看看探測儀上瘋狂跳動的紅色光點，最後將目光落在艾拉身上。這個由光絲構成的存在，此刻正靜靜地懸浮在礦脈前，核心孢子的光芒雖然黯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風從峽穀頂端吹過，卷起地上的碎石，發出嗚嗚的聲響。琥珀礦脈裡的金紅光依舊緩緩流淌，在人類眼中是生存的希望，在艾拉的感知裡，卻是星球生命發出的、無聲的求救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