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的水草纏繞著艾德琳的腳踝，像無數冰冷的手指試圖將她拖回深淵。她拚命劃水，肺裡火燒般疼痛，耳邊隻有自己劇烈的心跳和盧卡斯在前方破水的聲響。
“這邊！“盧卡斯爬上岸，轉身拽住艾德琳的手腕。他的鎖子甲在水裡重了一倍，臉上被城牆碎石劃出的傷口滲著血絲。
艾德琳癱在泥濘的河岸上，咳出嗆入的河水。荊棘鳥吊墜貼在她的鎖骨上，依然散發著微弱餘溫。城堡方向的喧囂越來越近——犬吠、馬蹄、士兵的呼喊。
“他們放出了獵犬，“盧卡斯眯眼望向對岸晃動的火把，“我們得立刻離開。“
艾德琳掙紮著站起來，濕透的裙子緊貼肌膚，沉得像鉛塊。她摸向懷中——手稿還在，雖然已被河水浸透；玻璃刀和一小包顏料奇跡般地留在工具腰帶裡。
“去哪裡？戈弗雷的人會搜查每一條路。“
盧卡斯已經脫下鎖子甲，塞進河邊一個腐朽的樹洞。“先找地方躲過今天，“他撕下襯衣乾淨的邊緣，草草包紮了額頭的傷口，“我知道下遊有個漁村，那裡的船夫欠我人情。“
他們沿著河岸灌木叢潛行，每一聲突兀的鳥叫都讓艾德琳的脊背繃緊。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諾曼底公爵城堡的塔樓在朝陽中閃著不祥的紅光。
“等等，“艾德琳突然拉住盧卡斯，指向河麵，“那裡有人！“
一具蒼白的軀體卡在下遊的礁石間，暗紅的血跡在河水中絲絲縷縷地擴散。那身鮮豔的衣服即使浸透了水也依然醒目——吟遊詩人。
盧卡斯拔出匕首，謹慎地接近。吟遊詩人麵朝下趴著，背上一道猙獰的劍傷幾乎貫穿胸腔。當盧卡斯將他翻過來時，艾德琳倒吸一口冷氣——他的右手緊緊攥著一把匕首，而左手手心刻著與盧卡斯家族徽章相似的金雀花紋章。
“聖殿騎士。“盧卡斯低聲說，手指拂過那個烙印。
吟遊詩人的眼睛突然睜開了。他劇烈咳嗽，血沫從嘴角溢出。“太晚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戈弗雷已經派人去巴黎通知紅衣主教......“
艾德琳跪在他身邊，將他的頭抬起一些：“誰傷了你？“
“戈弗雷和他的真理之眼。“吟遊詩人的目光聚焦在艾德琳的吊墜上，突然激動起來，“光之瞳！它真的存在......“他艱難地抬起染血的手，“聽我說......巴黎......荊棘與玫瑰酒館......找瑪爾戈......告訴她......金雀花在午夜綻放......“
他的手垂下了，最後一口氣隨著河水流走。盧卡斯輕輕合上他的眼睛，從他緊握的手中取下一枚黃銅戒指。
“裡昂·德·克雷西，“他讀出戒指內側的銘文，“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他是聖殿騎士團最後一位大團長的遠親。“
艾德琳幫盧卡斯將屍體拖到岸上較隱蔽的位置。“他說"真理之眼"已經派人去巴黎，“她咬著下唇，“這意味著什麼？“
盧卡斯的表情變得凝重：“意味著我們麵對的不僅是戈弗雷。真理之眼是一個古老的秘密教派，據說已經滲透進教會高層。如果他們得到了光之語......“他沒說完，但艾德琳明白其中的危險。
他們用樹枝和落葉草草掩埋了吟遊詩人，盧卡斯用匕首在附近的樹乾上刻下一個小小的金雀花標記——聖殿騎士的暗號，以便日後同伴能找到遺體。
漁村比想象中更近，十幾間茅草屋頂的屋子散落在河灣處。盧卡斯讓艾德琳躲在樹林邊緣，獨自前去聯係那個“欠他情“的船夫。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艾德琳檢查著手稿——羊皮紙濕透後粘連在一起，她不敢強行分開，隻能隱約看到一些模糊的線條和符號。吊墜在她手中微微發熱，仿佛有生命般脈動。
“光之瞳......“她輕聲重複吟遊詩人臨終的話。父親將吊墜交給她時，隻說這是蒙特家族世代相傳的護身符，從未提及任何特殊名稱或力量。
盧卡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快走！“
他帶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漁夫和兩套粗布衣服回來。“換上，“他將女裝遞給艾德琳，“瑪爾塔的舊衣服，有點大但總比濕裙子好。老雅克會送我們到魯昂，從那裡可以找馬車去巴黎。“
換裝後的艾德琳將頭發挽成當地婦女的樣式，用一塊褪色的頭巾遮住顯眼的金棕色發絲。盧卡斯則變成了一個普通的農夫，粗布外衣掩蓋了戰士的體魄，隻有那雙警覺的眼睛泄露了真實身份。
老雅克的小船藏在蘆葦叢中，散發著魚腥和柏油的氣味。當船緩緩駛離河岸時，艾德琳看到遠處山坡上出現了一隊騎兵——公爵的旗幟在陽光下刺眼地飄揚。
“低頭，“盧卡斯按住她的肩膀，兩人蜷縮在裝滿魚簍的船艙裡。老雅克哼著跑調的小曲，鎮定地將船劃向河心。
騎兵沒有注意到這艘普通的漁船。當城堡終於消失在視野中時，艾德琳才允許自己稍微放鬆。河風拂過臉頰，帶著初夏的氣息。她偷偷瞥了一眼盧卡斯——他正望著遠方，側臉線條堅毅，那道新鮮的傷疤給他平添幾分野性。
“你在想什麼？“她輕聲問。
盧卡斯轉向她，陽光在他淺褐色的眼中投下金色的光點：“我在想，我們正帶著中世紀最危險的秘密逃亡，而唯一能幫我們的人在一個我們從未去過的酒館等一句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暗號。“
艾德琳忍不住笑了：“聽起來像吟遊詩人唱的冒險歌謠。“
“區彆在於，“盧卡斯嚴肅地說，“歌謠裡的英雄總是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魯昂的碼頭比艾德琳記憶中的更加擁擠。上次她來這裡還是為了采購威尼斯玻璃，那時她隻是個無名小藝術家，最大的煩惱是如何付清材料費。現在，她卻成了通緝犯，攜帶著可能顛覆基督教世界的秘密。
老雅克在城外的廢棄磨坊邊讓他們下船。“願聖母保佑你們，“老人嘟囔著，收下盧卡斯給的最後一枚銀幣，“雖然我覺得你們更需要魔鬼的運氣。“
他們在城郊一個破敗的旅店租了間閣樓，用假名登記。房間狹小悶熱，但至少有兩道逃生路線——盧卡斯檢查後滿意地點頭。
“我們需要新身份，“他坐在吱呀作響的床上說，“你去巴黎的理由？“
艾德琳正試圖分開粘連的手稿頁，聞言抬頭：“我可以是...去聖日內維耶圖書館研究彩繪玻璃技藝的藝術家。那裡確實有歐洲最好的藝術典籍。“
“合理，“盧卡斯點頭，“我就做你的保鏢兼助手。貴族女性獨自旅行太引人注目。“
艾德琳挑眉：“貴族女性？“
“你的口音和舉止，“盧卡斯微笑，“再怎麼偽裝也掩蓋不了良好的教養。我們不如順勢而為——德·蒙特小姐，來自普羅旺斯的小貴族，去巴黎進修藝術。“
艾德琳低頭掩飾突然發熱的臉頰。她從未告訴盧卡斯，蒙特家族到她父親那代已經沒落，所謂的“良好教養“大多來自父親堅持讓她學習的禮儀和讀寫。
夜幕降臨後，盧卡斯出去打探消息，帶回一包食物、兩套體麵的衣服和一些令人不安的消息。
“城門已經貼出了我們的畫像，“他咬著黑麵包說，“描述相當準確，包括你的......“他指了指自己的鎖骨位置。
艾德琳下意識摸向吊墜：“他們怎麼知道？“
“戈弗雷見過它發光，“盧卡斯的表情陰沉，“而且顯然知道它的價值。好消息是，他們以為我們會往南逃，去西班牙或意大利。沒人想到我們敢去巴黎——真理之眼的大本營。“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艾德琳嘗試樂觀。
盧卡斯搖頭：“不，巴黎就是非常危險。但吟遊詩人提到的"荊棘與玫瑰"是我們唯一的線索。“他從懷中掏出一小瓶墨水般的液體，“還有，我弄到了這個——可以暫時改變眼睛顏色。真理之眼的搜查令特彆提到了你的"金綠色眼睛"。“
液體滴入眼中帶來短暫的刺痛，但當艾德琳在破鏡子前查看時，她的眼睛已經變成了普通的深褐色。
“我都不認識自己了，“她輕聲說，鏡中的陌生女子回望著她——褐眼、棕發(感謝盧卡斯弄來的核桃殼染劑、樸素的深藍色旅行裝束。
盧卡斯站在她身後，突然伸手輕輕觸碰她頸間的吊墜：“無論發生什麼，彆讓它離開你。如果裡昂說的是真的，這就是"光之瞳"——聖殿騎士團最珍貴的聖物之一，據說能看破一切幻象，指引持有者找到真理。“
他的手指不經意擦過她的皮膚，觸感如火花。艾德琳轉身，發現他們的臉近得能分享呼吸。閣樓裡突然變得異常安靜，連老鼠在牆縫中穿梭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盧卡斯先移開了視線，輕咳一聲：“明天一早我們混入商隊出發。睡吧，我來守夜。“
去巴黎的路程花了五天，比預計的長。他們不得不兩次改變路線以避開巡邏隊，還遭遇了一場暴雨，被迫在一個廢棄的穀倉躲了一整天。
雨夜中，穀倉漏風的木板牆擋不住寒意。艾德琳和盧卡斯分享著唯一一條乾毯子，靠彼此的體溫禦寒。
“小時候，“盧卡斯突然說，聲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父親經常給我講聖殿騎士的故事。他說我們家族的任務是守護一個秘密，直到"光之守護者"歸來。“
艾德琳側頭看他，隻能隱約辨認出他輪廓的剪影：“你認為這個守護者是誰？“
“不知道。也許是某位傳說中的聖徒，或者是......“他的手指輕輕碰了碰她的吊墜，“擁有這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