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赤裸的女人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一種味道。
淫靡和恐懼混合的味道。
朱不二從床上跳下來,像一顆砸在地上的鐵秤砣。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
“您來做什麼?”
青衫女子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她的動作很慢,很優雅,仿佛倒的不是酒,而是月光。
“來看看你死了沒有。”她的聲音比酒還淡。
“托您的福,還活著。”
朱不二笑得符合他的身高,一口飲儘杯中酒,像是在吞火。
靈動的黑豆眼一轉,似乎想起了什麼:“經書……您已經給她了?”
青衫女子把玩著手裡的酒杯,目光落在杯中那琥珀色的酒液上,輕輕地嗯了一聲。
“三天後,她出第一趟差。”
“哐當。”
朱不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他沒有去撿。
他的手在抖。
“你說什麼?”他的聲音像刀子。
“我說。”
青衫女子終於抬眼看他,嘴角有一絲笑意,像冰鋒上的寒光:“她要去殺人了。”
“你這個瘋子!”
朱不二像一頭被激怒的野豬,猛地撲向桌子,手裡的新酒杯被他生生捏碎。
血。
紅色的血,從他醜陋的指縫裡滲出來。
他好像一點也不疼。
心裡若是疼到了極點,人就不會再感覺到皮肉的疼。
“她連隻雞都不敢殺!你讓她去殺人?”
“你把她往火坑裡推!她會死的!她一定會死的!”
朱不二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像個破了洞的風箱。
他心裡明白,發火沒用。
他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了,頹然地坐倒在地,抱著頭,像個鬥敗了的,泄了氣的公雞。
“她會死的……”
他喃喃自語,聲音裡滿是藏不住的絕望,“她一定會死的……”
青衫女子將杯中最後一口酒飲儘,酒氣入喉,她眼神亮了亮。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他的麵前。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蜷縮在地上的侏儒,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孩子。
“路是她自己選的。”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繡花針,不偏不倚,精準地紮進了朱不二的心窩裡:“你護不了她。再說了,這無常寺裡,誰又能真活一輩子?”
朱不二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小眼睛,死死地瞪著她:“那不一樣!”
青衫女子緩緩蹲下身子與他平視。
她從袖中取出一塊乾淨的帕子,捏住他的手,仔仔細細地將他掌心裡的碎瓷片,用指甲一點一點挑出來,再將傷口包紮好。
“沒什麼不一樣的。”
“死門裡頭那些新來的崽子,你應該也打聽過了。”
朱不二沒有作聲,隻是任由她擺弄著自己的手。
“邢滅,逍遙,紅姨都在下注。”
她每說一個名字,朱不二的臉就白一分。
“他們都在養狗,養一條最會咬人的狗,好去佛陀麵前搖尾巴。”
“他們把你,把我,把她,都當成了賭桌上的籌碼。”
“你護不住她。”
青衫女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在這無常寺裡,誰又護得住誰?”
他們都在賭。
賭這些人能出一個屬於他們的無常使。
朱不二忽然不抖了。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一股子滔天的怒意,像是壓抑了許久的火山,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從朱不二那矮小的身軀裡轟然爆發:“放他娘的狗屁!”
他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矮小的身影爆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氣勢。
他跳上了那張紫檀木的桌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這間奢華到糜爛的屋子。
“蠢驢!”
“三頭不知死活的蠢驢!”
他指著門口的方向破口大罵,仿佛邢滅、逍遙、紅姨三人就站在那裡聽他訓話。
“真當這無常寺是他們家的後院,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真當老子是砧板上的肉,任由他們想切哪塊就切哪塊?”
他的聲音,尖利,刺耳,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瘋狂與怨毒。
“他們不讓老子好過!”
他那張醜陋的臉上,綻開了一個猙獰無比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大家就他媽的,都彆想好過!”
他轉過頭,那雙充血的小眼睛,死死地盯著青衫女子,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我早就備好了一份大禮。”
“他們不守規矩,老子就乾脆把這張桌子給它掀了!”
青衫女子的眼睛亮了。
像黑夜裡忽然亮起的兩顆星。
她知道,她要等的話,終於來了。
“怎麼掀?”
朱不二深吸一口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焚儘一切的決絕。
“三天之後。”
“我把死門裡所有的柵欄,全都他媽的打開!”
他咧開嘴,露出森森黃牙。
“我倒要看看,一群餓瘋了的狗被關進一個籠子裡,最後活下來的,是狗,還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