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爛瓦房,李瘸子的賭檔。”
“那是這南山縣城裡,唯一一處,還能玩得上幾把推牌九的地方。”
趙九深吸了口氣:“你……”
“一個殺手,要殺一個人,難道不該把他愛吃什麼、愛喝什麼、愛睡什麼樣的女人,都打聽得清清楚楚麼?”
沈寄歡打斷了他,聲音裡那點慵懶忽然不見了:“你以為我這幾日出門,真的隻是為了買那幾張炊餅?”
她走到窗邊,那雙秋水般的眸子,望著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像是在看一盤早已布好的棋局。
“走吧。”
她的聲音,又恢複了那種懶洋洋的,仿佛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調子。
“該收官了。”
……
城西的爛瓦房,比“爛”這個字本身,還要更爛。
這裡早已是片廢墟,斷壁殘垣間長滿了比人還高的野草。
空氣裡,黴味混著尿臊味。
月光被厚重的雲層遮蔽,瞧不見半分。
黑暗中,隻有一間屋子還亮著燈。
那燈光從門窗的破洞裡透出來,昏黃,微弱,像一頭瀕死野獸圓睜的獨眼。
“開!開!開!”
“媽的!又是小!”
“操你祖宗,出老千!”
趙九和沈寄歡,就隱在不遠處一堵塌了半截的土牆後頭。
風裡,除了尿騷味,還送來了汗臭、劣酒,以及一種獨屬於賭徒的,近乎癲狂的燥熱氣息。
他看見王有德那道熟悉的黑影,像條泥鰍一樣,熟門熟路地推開木門,滑了進去。
沈寄歡的眼睛,在黑暗裡亮得驚人。
她盯著那扇門,像一頭潛伏在草叢裡的豹子,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透著一種致命的耐心。
“賭徒在賭桌上時,心是懸著的,眼是尖的,耳朵是豎著的。”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教他:“這個時候動手,隻會把他驚成一隻兔子。”
“可等他從裡麵出來,就不一樣了。”
她頓了頓:“贏光了錢,他的心就滿了,滿了,就容易溢出來;輸光了錢,他的心就空了,空了,就隻剩下絕望。無論是滿,還是空,都是他最脆弱的時候。”
趙九不懂這些道理。
但他會牢牢記住。
他的肌肉緊繃著。
似乎杏娃兒已在不遠處。
時間,就像這廢墟裡的黴味,無聲無息,卻又無孔不入地流逝著。
屋裡的喧囂,像一鍋用人心熬煮的粥,咕嘟咕嘟,時而沸騰,時而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
吱呀——
那扇破門,又開了。
王有德踉踉蹌蹌地走了出來,頭上的鬥笠歪到了一邊,露出了一張因輸光了錢而漲成豬肝色的臉。
他腳步虛浮,像是被抽乾了骨髓,嘴裡還在顛三倒四地咒罵著。
“他媽的……就差一把……就一把……老子一定能翻本……”
他罵著,一頭紮進了旁邊一條更黑、更深的巷子裡,像是要找個地方,將今晚所有的晦氣都吐出來。
沈寄歡的目光,卻忽然從那條黑巷上移開,落在了趙九的臉上。
趙九也已站起身。
他沒有去看那條黑巷。
他們兩個人的目光,同時釘在了那間賭坊的破門上。
“被發現了。”
趙九雙眼微微眯起,神色逐漸凝重:“剛才出去的那人,手不對。”
他這幾日隔著一條街,將王有德來來回回看了不下百遍。
那張臉,那副身形,甚至連他走路時,右肩微微下沉的習慣,都早已刻進了他的腦子裡。
眼前這個男人,無論是從身形,還是從那張被淚水鼻涕糊滿了的臉上,都與王有德一般無二。
可唯獨那雙手。
那雙手在走出門口時,下意識地攥了一下拳。
虎口處,有繭。
那是常年握刀,才會磨出來的繭。
絕不是一個郎中,或者一個賭徒該有的手。
那不是王有德。
王有德不會武。
趙九的心,猛地一沉。
杏娃兒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