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憑什麼?
就憑那些畫?
他慶幸自己早到,否則杏娃兒一定會死在影十八手裡。
他忽然又不想笑了。
他隻想殺人。
殺那個叫青鳳的蠢驢。
他氣得直跺腳,老臉憋得通紅,心裡早已將青鳳的祖宗十八代都用最惡毒的言語問候了一遍。
可當著自己新收的徒弟,他終究還是忍住了。
他拍了拍手。
書海深處,走出了兩位少女。
像一株並蒂蓮,在墨色的海洋裡,悄然綻放。
兩人看上去不過十四五的樣子,比杏娃兒年長一些。
她們不但體態、笑貌都一樣的嬌美動人,這兩人的容貌,竟然也完全一樣,像是上蒼造物,已造出這麼一位超凡脫俗的麗人來,卻仍覺得意猶未儘,又照著那副樣子,一模一樣地又造了一個。
她們美得不像是真人,像是畫中仙。
這可苦了杏娃兒,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看誰。
朱不二撇了一眼她們二人,自然瞧到二人背後的手裡都抓著一本書。
想起當年將她們帶回無常寺時,若非她們真是琴棋書畫、藥毒醫食、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且聰明至極,有自己百之其一,早已被他打手一揮,扔到苦窯裡,成了一件人儘可夫的玩物。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朱不二喜歡聰明的人。
可他卻收了一個頂天大笨蛋當自己的徒弟。
他歎了口氣
“見過大人。”
二人聲調抑揚頓挫,如銀鈴悅耳,可她們的眼睛裡,卻藏著與這絕世容顏格格不入,深入骨髓的恐懼。
“嗯。”
朱不二頷首:“從今日起,免去你們一乾雜事,便在書庫之中教導她識字念書,你們二人這一身功夫儘數傳與她。每月初七,老夫會親自來查問,若是讓我知道你們敢藏私,莫說少教了半個字,便是有一個問答她答不上來,便是一頓鞭刑,若是連續兩個月考較不過,就將你們做成菜。老夫這裡的菜譜上,正好還缺一道‘並蒂蓮花’。”
他說罷,便大手一揮,出了門去,“砰”得一聲,將門關的嚴絲合縫。
杏娃兒還沒等出聲,便聽得外麵一聲喝令:
“今日起,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進入書庫,每日三餐不得延誤半日!每日安排五人為她們三個更衣沐浴、端盆焚香。方圓百步不得有男子!若是有半點差池,你們全部提頭來見!”
一時之間,整個世界都靜了。
靜得可怕。
那對孿生姐妹臉上的畏懼,在門關上後,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疑惑。
她們笑不露齒,儀態大方,便是瞧杏娃兒,也瞧得是風姿綽約。
“小妹妹,我們是孿生姊妹,我是姐姐,你叫我鳶兒姐吧,她是我的小妹琴兒。”
鳶兒走到杏娃兒麵前,牽起了她的手,那手柔軟得像是沒有骨頭:“苦行大人為何要我們教你……他是你的什麼人?”
“他是我師父。”
杏娃兒如實說。
鳶兒和琴兒對視了一眼,像是聽到了什麼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她們的身子,同時劇烈地顫抖起來。
撲通一聲,她們便跪下了。
恭恭敬敬地對著杏娃兒行了一個大禮。
“大小姐……奴婢該死,方才的話,求您千萬不要告訴大人。”
杏娃兒看見了她們眼裡的淚。
她不懂。
她隻是覺得,自己也該回一個禮。
她學著她們的樣子,也笨拙地想要跪下:“姐姐們,我不是什麼大……”
誰知她這一禮出來,竟像一道催命符。
那兩個少女嚇得魂飛魄散,伏在地上,拚命地磕頭,發出“咚咚咚”的悶響。
一本書從琴兒身後滑落。
在那身華美的裙擺之下,一灘水漬,正無聲地蔓延開來。
杏娃兒被嚇到了。
她跌坐在地上,看著她們額上滲出的血,連呼吸都忘了:“你們……為什麼……我……我很嚇人嗎?”
鳶兒抬起頭,那張沾著血與淚的臉上,隻剩下哀求:“奴婢……奴婢定會儘心教導大小姐……求您了……彆再叫我們姐姐了……”
杏娃兒沒再說話。
她本就不喜歡說話,她每次說出的話,都是她全部的善意。
當善意被曲解時,她便不想說話了。
她縮在牆角,抱著自己的雙腿,像一隻被世界拋棄了。
她想九哥了。
如果是九哥在,他會說什麼呢?
她想了很久,久到地上的血跡都開始凝固。
她抬起頭,看著那兩個還在瑟瑟發抖的靈魂:“你們是哪裡的人呀?”
“回大小姐,奴婢是濟南縣的……”
“我不會殺人。”
杏娃兒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溫度。
那雙曾經像山泉一樣清澈的眼睛裡,那點天真的光,正在一點一點地熄滅。
“我沒殺過人,也沒吃過人。我不會讓師父殺你們的。”
她看著她們,像是在做一個最鄭重的承諾。
一個孩子對兩個大人的承諾。
“你們……可以不要再害怕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