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鐵皮房的窗口與帶淚的話術
某南邊境KK園區的鐵皮房總透著股壓抑的氣息,我攥著小賣部傳單蹲在鐵絲網外的矮坡上,看阿哲穿著洗得發白的黑色T恤忙碌。他的T恤領口印著模糊的“打工賺錢”字樣,是被騙來前穿的,現在已經磨得快看不清;左手攥著本卷邊的《詐騙話術手冊》,封麵被汗水浸得發皺,某頁邊緣偷偷畫了個淡藍色的“×”,旁邊用鉛筆標注“彆轉錢”;右手正對著老人機機械念稿,指尖因長期握筆泛著繭,指縫裡藏著張撕碎又粘好的家人照片——母親抱著臉色蒼白的妹妹,背麵用圓珠筆寫著“家裡欠的錢會還,等我回家”,字跡被眼淚洇過,有些模糊。
他的桌麵永遠擺著三樣東西:被監控的老人機,機身滿是劃痕,隻能打頭目指定的詐騙電話,通話全程有監聽;半瓶快過期的礦泉水,瓶蓋沒擰緊,是每天限量供應的飲用水;還有張寫滿“逃離路線”的煙盒紙,藏在話術本夾層,用鉛筆寫著“後山有小路,淩晨3點換崗,有兩條狗”。每次念完一段話術,他都會對著窗口發呆——遠處的鐵絲網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的眼神裡滿是渴望,像在說“那後麵是能回家的方向”。
上周深夜,我送晚班泡麵路過鐵皮房後牆,撞見他蹲在地上哭。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的肩膀微微發抖,手裡攥著老人機,屏幕還亮著通話記錄——剛被迫給一位老人打了詐騙電話。“我真的沒辦法,”他對著空氣喃喃自語,“老人說那是孫子的學費,我卻隻能騙他賬戶凍結,要轉錢解凍”。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張折疊的紙條,上麵寫著“彆信,是詐騙,趕緊報警”,是準備下次打電話時,趁監聽間隙念給受害者聽的。
這時他的老人機響了,是頭目發來的消息,紅色字體格外刺眼:“明天再沒業績,就給你家人發‘問候視頻’,讓你妹妹看看她哥在這邊‘好好賺錢’的樣子”。他趕緊擦乾眼淚,把紙條藏回口袋,摸了一下胸口——那裡貼著妹妹的病曆本複印件,上麵寫著“先天性心臟病,需儘快手術,費用15萬”。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被“月薪3萬招海外客服”的謊言騙來的,頭目說“騙夠50萬就放你回家,還能幫你妹妹付手術費”,卻每天都在加業績要求,從最初的每天1萬,漲到現在的每天10萬。
幫小賣部送早班泡麵時,我見過他在鐵皮房角落偷偷擦藥。他的手腕上有新的淤青,紫得發黑,是昨天業績不達標被頭目用鋼管打的,卻不敢哭出聲——怕被監控拍到,連累家人。有個剛被騙來的新人蹲在旁邊,怯生生地問:“哥,為什麼不配合騙錢?多騙幾單就能早點回家了”。阿哲沒回答,隻是拿起話術本,翻到“轉賬賬戶”那頁,在下次要撥打的號碼旁做了個微小的標記。
下午打電話時,我聽見他故意把賬戶數字念錯一位,“622848”念成“622849”。掛了電話沒多久,頭目就踹開鐵皮房的門,把話術本摔在他臉上:“你是不是故意的?賬戶數字都能念錯,想壞我好事?”說著,又對著他的後背踹了幾腳,他卻沒反抗,隻是趴在地上,嘴角還帶著點笑意——至少那位準備轉錢的阿姨,因為賬戶錯誤沒轉成,保住了養老錢。
掃街時撿過他扔掉的煙盒紙,揉得皺巴巴的,用鉛筆標著“今日故意報錯3個賬戶(沒業績,可能要挨打)”“妹妹的手術費還差3萬(頭目說騙夠就能回家,卻在騙我)”。那天傍晚,我看見他對著妹妹的照片說話:“再等等,哥一定想辦法回家,帶你去做手術,以後再也不分開了”。這種“對受害者心軟,對自己狠到極致”的掙紮,曾讓我蹲在矮坡上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詐騙電話”當成求生工具,每句違心的話術都是對家人的牽掛,每個偷偷的提醒都是沒涼的良知。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鐵絲網的柱子上打盹,夢裡全是老人機的撥號聲與妹妹的笑聲。月光透過鐵皮房的窗口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像極了他話術本上的“×”標記。
二、話術本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後背傳來陣刺痛。我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趴在鐵皮房的木板床上,麵前的老人機還在震動,是頭目發來的消息:“淩晨5點到大廳集合,今天必須騙成3單,不然就等著看你妹妹的‘近況視頻’,讓她知道她哥有多‘沒用’”。窗外天還沒亮,邊境的淩晨格外寒冷,鐵皮房的縫隙裡漏進冷風,吹得人發抖。
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阿哲。
摸向後背,昨天被打的地方已經腫成硬塊,按下去疼得鑽心——卻得強撐著起身。鐵皮房的桌麵下,壓著三份“生存難題”:妹妹的手術費清單,紅色印章寫著“需15萬,再不交就取消手術”,旁邊還貼著醫院的催款通知;頭目給的業績表,“今日目標3單,共10萬,沒完成就體罰,關禁閉”;還有張我畫的逃離路線圖,後山小路有兩條狗,需要帶食物引誘,卻沒錢買——每天隻有10元生活費,連買火腿腸的錢都不夠。
我摸向胸口,妹妹的病曆本複印件還貼在那裡,照片上的她笑得很虛弱。老人機裡已經存好了要撥打的詐騙號碼,第一個是位60歲的奶奶,頭目說“她剛收到兒子寄的養老錢,肯定有錢”。我攥著老人機,指尖發白——我真的不想騙她,可一想到妹妹的手術,想到頭目說要給家人發“問候視頻”,就隻能咬咬牙,把良知暫時壓在心底。
早上5點,我準時到大廳集合。頭目手裡拿著鋼管,站在隊伍前麵,眼神凶狠:“今天誰要是沒完成業績,就彆想吃飯,也彆想睡覺”。他把我拉到前麵,指著名單說:“阿哲,你今天負責騙那幾個‘大客戶’,要是再敢耍花樣,我就把你妹妹的病曆本寄到你家,讓你媽知道你在這邊乾的‘好事’”。我點點頭,不敢反駁——我不能讓媽媽知道我在做詐騙,更不能讓妹妹擔心。
早上8點,我被迫坐在電話前。第一個電話打給王奶奶,她的聲音很慈祥,帶著點耳背:“小夥子,你說什麼?我的賬戶凍結了?我沒乾什麼壞事啊,怎麼會凍結呢?能不能慢慢說,我聽不懂”。我按話術念:“您的銀行卡涉嫌洗錢,需要轉5萬元到安全賬戶,解凍後會還給您,要是不轉,您的賬戶就會被警方查封,還要負法律責任”。
念到一半,我故意放慢語速,趁監聽的人不注意,小聲說:“奶奶,彆信,是詐騙,趕緊掛電話報警,彆轉錢”。剛說完,耳機裡就傳來頭目的怒吼:“你在說什麼!不想活了是不是!”我趕緊改口,說“奶奶,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銀行核實,不過要儘快,不然賬戶就會被查封”。
掛了電話,頭目衝進房間,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把我拽到外麵的空地上,用鋼管對著我的後背打了幾下:“讓你耍花樣!讓你提醒她!我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我疼得趴在地上,冷汗直流,卻笑著說“至少她沒轉錢,你沒騙到”。頭目氣得又踹了我一腳,說“你等著,今天要是沒完成業績,有你好受的”。
中午吃泡麵時,我隻吃了一半,把剩下的用塑料袋包好,藏在床底——想留著晚上去後山引誘狗,逃離計劃不能再拖了,妹妹的手術不能等。這時老人機響了,是頭目打來的:“給你個‘大客戶’,是位剛拿到工程款的李老板,騙成了給你加‘回家積分’,騙不成,你就等著關禁閉吧”。我攥著電話,手心冒汗——我知道,這位老板的錢可能是幾十位工人的工資,要是被騙了,工人們就拿不到工資了,可我卻隻能按要求打過去。
下午2點,我撥通了李老板的電話。他的聲音很疲憊:“我剛拿到工程款,準備給工人發工資,你說我的賬戶被警方凍結了?怎麼回事?能不能先核實一下?我這錢不能出問題,不然工人的工資就沒著落了”。我按話術騙:“您的賬戶被警方凍結,再不轉錢就會被抓,還要罰款,轉錢到安全賬戶是唯一的解凍方式,您要是不相信,可以撥打‘官方電話’核實”——那所謂的“官方電話”,其實是詐騙團夥的另一個號碼。
說著,我故意把“轉賬截止時間”說錯,把“下午3點”說成“下午5點”,想給李老板多留點時間反應,讓他有機會去銀行核實。監聽的人發現後,衝進鐵皮房把我的話術本撕了,還把我妹妹的病曆本複印件摔在地上:“再敢耍花樣,我就把這個寄給你家人,讓他們知道你在這邊騙錢,讓你妹妹知道她哥是個‘騙子’”。我趕緊把病曆本撿起來,拍掉上麵的灰塵,咬著牙,沒哭——心裡想著“隻要能回家,再難都能忍,等我逃出去,就去自首,彌補這些過錯”。
傍晚,我在大廳打掃衛生時,聽見頭目和幾個手下聊天:“那些人還真以為騙夠錢就能回家?等把他們的利用價值榨乾,就把他們賣到彆的園區,還能再賺一筆”。我心裡一緊,原來頭目根本沒打算放任何人回家,之前說的“騙夠50萬就放你回家”都是假的。我摸向枕頭下的磨尖塑料片——是用礦泉水瓶做的,想用來割鐵絲網,心裡的逃離計劃更堅定了:不能再等了,今晚就逃,就算被發現,也比被賣到彆的園區好。
晚上被迫加夜班時,我給一位大學生打電話。他的聲音很年輕,帶著點焦慮:“這是我兼職賺的學費,要是被騙了,我就沒法上學了,你能不能彆騙我?我爸媽賺錢不容易”。我心裡發酸,想起自己上學時的樣子,也是靠兼職賺學費,卻隻能按話術念:“您的賬戶涉嫌詐騙,需要轉2萬元到安全賬戶,不然就會被學校開除,還要負法律責任”。
趁監聽間隙,我小聲說:“趕緊掛電話,下載國家反詐APP,這是詐騙,彆轉錢”。大學生聽出了不對勁,說“我知道了,謝謝你提醒”,然後就掛了電話。我笑著點點頭,卻被頭目發現了,他把我關進禁閉室,沒給晚飯,說“讓你好好反省,明天再敢提醒,就打斷你的腿”。
我蹲在禁閉室裡,摸向口袋裡的妹妹照片,笑著說“至少他沒轉錢,我沒做錯,就算被打斷腿,我也不後悔”。這時,我聽見外麵有警車聲,越來越近——是那位大學生報了警,我心裡一陣激動,說“可能我能回家了,妹妹,哥馬上就能帶你去做手術了”。
淩晨2點,我被頭目叫醒,他手裡拿著刀,說“要轉移地方,你要是敢跑,就殺了你家人,讓你永遠見不到你妹妹”。我攥著枕頭下的塑料片,心裡想著“這次一定要逃出去,不能再騙任何人,也不能讓妹妹等我”。轉移途中,路過一個村莊,我趁頭目不注意,把記滿受害者信息的小本子扔給了一位路過的村民,小聲說“麻煩交給警察,讓他們提醒那些人彆被騙,謝謝”。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被頭目推著往前走,手裡還攥著妹妹的照片。警車聲越來越近,我知道,警察來了,我能回家了,也能彌補自己的過錯了。我突然明白,自己念的不隻是詐騙話術,是被控製下的生存妥協,是對妹妹的牽掛,是沒被黑暗吞噬的良知——哪怕被打、被威脅,隻要還有機會,就不能放棄逃離,不能放棄良知。
三、邊境鐵絲網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鐵鏽味。我摸向後背,沒有被打的刺痛,隻有傳單邊緣割出的細小傷口。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小賣部老板發來的消息:“阿哲沒事了!警察救了他們,他因為主動提供受害者信息,還有自首情節,會從輕處理,他妹妹的手術費也有好心人捐款了,馬上就能做手術!”
跑到邊境派出所門口,看見阿哲穿著乾淨的衣服,正在和警察說話,臉上帶著點愧疚,卻比在園區時精神多了。他的妹妹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臉色好了很多,母親正給她削蘋果:“阿哲,沒事了,媽知道你是被逼的,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再也不分開了”。之前被阿哲提醒的王奶奶、李老板、大學生也來了,手裡拿著水果:“謝謝你提醒我們,不然我們的錢就被騙了,你是個好人”。
警察走過來,拍著阿哲的肩膀說:“你主動提供受害者信息,幫助我們破了案,還提醒了很多人,會從輕處理,以後好好改造,出來後找份正經工作,好好照顧家人”。阿哲點點頭,眼淚掉了下來:“謝謝警察同誌,謝謝大家,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違法的事了,會好好彌補自己的過錯”。
“小夥子,發傳單呢?”阿哲看見我,笑著揮揮手。他的黑色T恤已經換成了新的,胸口不再貼著妹妹的病曆本,而是戴著枚小小的平安符——是母親給他求的。“我妹妹下周就要做手術了,”他指著妹妹,“醫生說手術成功率很高,等我出來後,就找份工作,好好照顧她和媽媽,再也不分開了”。
風卷著傳單的邊角,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妹妹的笑聲。我咬了口熱乎的包子,突然明白阿哲話術本裡的秘密——那些偷偷的提醒、故意念錯的賬戶,不是“沒用的掙紮”,是他把對受害者的愧疚,藏在了每句違心的話術中,把對家人的愛,扛在了自己的身上。就像那張寫滿逃離路線的煙盒紙,看似普通,卻能在黑暗裡給他希望;就像那半盒藏起來的泡麵,看似微小,卻能為逃離計劃做準備。
明天我還要來給阿哲送些新的傳單,他昨天說“等出來後,想當反詐誌願者,用自己的經曆提醒彆人彆被騙,彆像他一樣走錯路”。順便問問他,妹妹的手術準備得怎麼樣了,我也想聽聽,那個盼了很久的孩子,知道能做手術時的笑聲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