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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穿越之齒輪裡的時光(1 / 2)

一、雜貨店旁的修表鋪與帶機油味的指尖

晨光裡社區的“便民雜貨店”,鐵皮棚頂在清晨的薄霧裡泛著冷光,棚簷下掛著串風乾的紅辣椒,是去年秋天街坊送的,現在還透著點豔色。櫃台後的搪瓷盆裡,散裝鹽粒沾著晨露,泛著細碎的光,我用竹勺輕輕撥弄,鹽粒碰撞發出“沙沙”聲,混著熱飲機“嗡嗡”的運轉聲,成了社區清晨的第一支小調。

每天早上7點整,菜市場旁那間老平房裡總會準時傳來“哢嗒—哢嗒”的聲響——不是鐘表走針的輕響,是馬文才推開修表鋪木門的聲音。那扇木門是1986年修表鋪開張時,師傅帶著馬文才一起打的,門框用的是老鬆木,現在木紋裡還嵌著當年沒磨平的木刺。合頁鏽得發黑,軸芯處卻總泛著機油的亮澤,馬文才每天都會從修表台的銅盤裡挑出兩滴最清亮的機油,滴在合頁縫裡,動作輕得像給嬰兒喂藥:“彆讓門響吵著樓上的張奶奶,她心臟不好,上次樓道裡掉個花盆,她都心悸了半天”。滴完機油,他還會用食指蹭蹭合頁,確認油滲進去了,才輕輕推上門試了試,直到門軸隻發出極輕的“吱呀”聲,才滿意地笑。

門楣上掛著塊梨木牌,刻著“文才修表”四個楷體字,是師傅1986年親手刻的。當時馬文才剛滿23歲,跟著師傅學了5年修表,師傅說“你手藝成了,得有塊招牌,這木牌跟著你,就像我跟著你一樣”。木牌邊緣被歲月磨得圓潤如鵝卵石,木縫裡嵌著早年修表時濺的機油,形成深淺不一的褐色紋路,像幅迷你的時光地圖——最深處那道是1992年修一塊老座鐘時濺的,當時機油從表芯漏出來,灑了滿手,順帶濺到了木牌上;淺點的那道是2008年修電子表時弄的,當時他正教剛上小學的孫女認零件,孫女不小心碰倒了機油瓶。馬文才每天開門後,都會用塊洗得發白的舊眼鏡布擦一遍木牌,從“文”字的起筆擦到“表”字的收筆,每個筆畫都擦得發亮,擦完還會對著木牌小聲說:“師傅,今天又要麻煩您看著我修表了,昨天夢見您說我裝遊絲太急,今天我肯定慢下來”。

他穿著件藏青色對襟褂子,是老伴1990年用的確良布料做的,當時的確良是稀罕貨,老伴托在紡織廠的表姐弄了半米,連夜趕製出來,說“你修表要體麵,彆總穿打補丁的”。現在布料已經泛白,袖口磨出了毛邊,他就用同色的細棉線縫了圈窄邊,針腳細得像鐘表遊絲,每厘米能縫8針——那是老伴沒犯白內障時教他的,“縫邊要跟著布的紋路走,斜紋布就斜著縫,平紋布就直著縫,才不容易開線”。現在衣襟上還沾著點淡褐色機油,是早上拆張奶奶的老懷表時蹭的,機油印子呈不規則的圓形,像朵小小的墨菊,他卻舍不得洗,說“這是表芯裡的老機油,1978年的上海牌懷表,裡麵的機油都帶著股老木頭的味,洗了可惜”。

左手牽著老伴的手,她的手指關節腫得像發麵饅頭,是年輕時在紡織廠撚棉紗落下的關節炎。1979年她進紡織廠,每天要撚8小時棉紗,手指要反複勾線,時間長了關節就變形了。現在她掌心總攥著塊磨得發亮的鵝卵石——是2004年他們在長江邊散步時撿的,當時江水剛退,沙灘上留著好多鵝卵石,老伴挑了塊最圓的,說“這石頭像塊小表盤,上麵的紋路像時針分針,以後我看不清表了,摸它就像摸時間”。現在石頭被攥得溫潤如玉,邊緣的棱角全磨平了,表麵還留著她掌心的溫度。馬文才每天都會幫她把石頭放進貼身的布袋裡,布袋是用孫女2015年的舊圍巾改的,淡粉色,上麵繡著朵小梅花,是老伴視力還能看清時繡的,現在梅花的花瓣有點褪色,卻依舊鮮活。“貼著心口放,石頭能暖點,你攥著也舒服”,他每次放的時候,都會輕輕拍兩下老伴的胸口,像在確認石頭放穩了。

右手攥著張泛黃的“今日維修重點”紙條,是用1980年代的方格稿紙寫的,紙邊已經發脆,邊緣被反複折疊,折痕處磨得快透光了——這張紙他用了三年,正麵寫滿了維修記錄,背麵還記著老伴的用藥時間。字跡用英雄牌鋼筆寫得工整,墨色有點淡,是去年在雜貨店買的廉價墨水,“貴的墨水要8塊錢一瓶,這瓶才3塊5,雖然淡點,寫出來的字也清楚”。某行畫著個小懷表圖案,懷表的表鏈畫了3節,每節都畫了個小圓環,表殼上還畫了個小太陽,太陽的光線畫了6道,旁邊注著“張奶奶:1978年上海牌,換遊絲(要找1.2毫米的藍鋼遊絲,彆拿錯,上次拿成1.0毫米的,裝上去走時不準)”,括號裡的字比正文小一圈,是他前晚熬夜補的,怕早上記不清遊絲的型號,補字的時候,他特意戴了老花鏡,筆尖離紙隻有1厘米,寫得格外慢。

修表鋪的玻璃窗上,貼著層薄薄的水霧,是早上煮開水時熏的。馬文才每天都會用塊舊眼鏡布擦出一塊直徑20厘米的透明區,擦得格外仔細,連邊角的水霧都要抹乾淨:“得讓街坊看見裡麵的動靜,知道我在,他們才放心把表送來。上次王大爺路過,看見我在修表,才敢把他父親的老懷表拿來”。玻璃窗右下角貼著張褪色的紅紙,寫著“修表價目:換電池10元(用南孚電池,彆用雜牌的),洗油泥30元(洗三遍,保證乾淨),換遊絲50元(藍鋼遊絲,耐用)”,是他孫女2018年上小學時寫的,字歪歪扭扭,“修”字的豎鉤還寫歪了,卻用紅筆描了三遍,現在紙邊卷得像波浪,他用透明膠在四角粘了固定,膠水上還沾著根細棉線,是上次縫門簾時不小心蹭的,“這是娃寫的第一份價目表,當時她還問我‘爺爺,換電池為什麼比洗油泥便宜呀’,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好笑”。

推開門進去,最先聞到的是機油混著絨布的味道——機油是修表專用的,帶著淡淡的鬆木香,是從蘇州一家老鐘表廠買的,每次買都要攢半個月的錢;絨布是孫女小時候的圍巾改的,洗得發白,卻總帶著股陽光的暖香,是去年夏天曬在樓頂時吸的太陽味。牆上釘著塊鬆木版,是2000年兒子幫著釘的,木板上鑽了12個小孔,每個孔裡插著根細鐵釘,掛著十幾塊待修的鐘表:有掉了表蒙的1990年代“北京牌”機械表,表殼上還刻著“勞動光榮”,是當年工廠發的獎品;有指針停在“5:20”的情侶電子表,表帶上還留著情侶的名字縮寫“L&Y”,是2020年一對小年輕吵架時摔的,現在和好了,特意來修;最顯眼的是個玻璃裂了縫的老座鐘,鐘擺上刻著“1983”,鐘麵上的羅馬數字“Ⅻ”已經褪色,馬文才用紅漆描了一遍,漆是去年刷門窗剩下的,有點稠,他特意加了點鬆節油調稀,“這是我和老伴的結婚紀念鐘,當年托了三個親戚才弄到工業券,花了12塊5毛錢,相當於我當時半個月的工資,走了40年,跟咱們的日子一樣,不能停”。座鐘的鐘擺每天都會“哢嗒”響,馬文才說“這聲音像心跳,聽著就踏實”。

屋裡最顯眼的是那張用了38年的修表台,台麵是用整塊的老榆木做的,是師傅1986年從老家拉來的,當時師傅說“老榆木結實,能陪你一輩子”。木質堅硬,被歲月磨得發亮,泛著琥珀色的光澤,能隱約映出人影——湊近看,還能看見台麵上細小的劃痕,是多年來放工具、拆零件留下的:最深那道是1995年修一塊老懷表時,鑷子掉在台上劃的;淺點的那道是2010年孫女來玩,用鉛筆尖劃的。台角用鋼鋸條刻著“1986.3.15”,是修表鋪開張的日子,刻痕深約2毫米,裡麵嵌著機油,像給時光蓋了枚深色的印章。馬文才每天都會用指尖摸一遍刻痕,指尖的溫度能讓機油微微融化,“這日子比我的生日還重要,當年師傅把這張台子傳給我時,說‘守著它,就能守著飯碗,守著人心’,我這一輩子,還真沒辜負師傅的話”。

台麵上嵌著12個圓形凹槽,每個凹槽直徑5厘米,深1厘米,是1986年馬文才用鑽頭一點點鑽出來的,當時沒有電鑽,全靠手擰,鑽了整整三天,手上磨出了三個水泡。邊緣打磨得光滑無刺,用手摸上去像嬰兒的皮膚。最小的凹槽裡放著三把鑷子,分彆是0.5毫米、1毫米、2毫米的,鑷尖亮得能反光,是用醫用不鏽鋼做的,“這種鋼軟硬度剛好,夾小齒輪不會滑,也不容易斷”。0.5毫米的鑷子柄上纏著圈紅棉線,是去年鑷子柄有點滑時纏的,棉線已經發黑,上麵還沾著點機油,他卻舍不得換,“纏久了有手感,換了新線反而夾不準,上次換了新線,夾遊絲時差點弄斷”。

中間的凹槽裡放著套螺絲刀,共6把,刀頭細得像繡花針,最小的刀頭直徑隻有0.3毫米,是用來擰表芯裡的微型螺絲的。木柄是用酸棗木做的,是1998年馬文才在山上撿的酸棗樹樁,自己打磨的,被他攥了38年,已經形成了溫潤的包漿,木柄上還留著他右手食指的淺痕——是年輕時握刀太用力,壓出的印子,現在每次拿起螺絲刀,食指都會下意識地貼在淺痕處,“這樣才知道刀頭朝哪個方向,不用看也能擰螺絲,上次停電,我摸著這道痕,照樣把表芯的螺絲擰下來了”。

最大的凹槽裡是個銅製工具盤,直徑15厘米,分了6個扇形小格,每個格子邊緣都刻著對應的零件名稱:“遊絲”“表蒙膠”“小齒輪”“螺絲”“彈簧”“密封圈”。銅盤是師傅傳給他的,底部刻著“匠心”二字,是師傅用篆刻刀刻的,字體呈隸書,筆畫間還留著師傅當年刻錯後修改的細痕——“匠”字的最後一筆原本短了點,師傅又補了一刀,現在還能看見補刻的痕跡。現在銅盤沿缺了個小口,是去年修張奶奶的老懷表時,不小心摔在修表台上磕的,他用細砂紙磨了整整一下午,從粗砂紙換到細砂紙,把缺口磨得圓潤,“雖然缺了塊,卻像師傅在提醒我,修表要穩,不能急,上次急著趕工,就把這銅盤摔了”。

修表台正中央,放著塊磨破邊緣的放大鏡,銀色鏡框鏽得發暗,是1988年師傅送他的生日禮物,當時師傅說“你眼神好,但修細活還是得用放大鏡,彆把眼睛熬壞了”。他用細銅絲在鏡框斷裂處纏了兩圈,銅絲接口處還特意擰了個小圓環,怕刮到手。鏡片直徑8厘米,邊緣有道淺痕,是去年修張奶奶的老懷表時,鑷子沒拿穩,摔在台麵上磕的。他每次用放大鏡前,都會先對著晨光轉兩圈,找到沒劃痕的區域,再架在鼻梁上:“彆讓劃痕擋了齒輪,不然容易看走眼,把好零件當成壞的扔了,上次就因為沒注意劃痕,差點把一根好遊絲扔了”。

放大鏡的木柄上,還留著他右手食指的淺疤印——是25年前修一塊1950年代的老懷表時,被鑷子尖紮的。當時那塊懷表的表芯鏽得厲害,他用鑷子挑鏽跡時,鑷子滑了,尖紮進了食指,流了好多血,他隻用塊乾淨的布條裹了裹,繼續修表,直到把表修好才去診所包紮。現在疤痕呈淡粉色,像條細小的蚯蚓,每次捏細小齒輪時,食指還會下意識蜷一下,像在避開舊傷,卻一點不影響速度,“疤痕記著錯,以後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了,這疤痕跟著我25年,提醒我修表要心細”。

我整理貨架時,總看見他在修表台前彎著腰,頭幾乎貼在放大鏡上,後背形成一道弧度,像座小小的拱橋。給張奶奶修1978年的上海牌懷表,他會先把懷表放在鋪著淡粉色絨布的托盤裡——絨布是孫女小時候的圍巾改的,洗得發白,卻格外柔軟,“老懷表的表殼薄,絨布能防磕碰,不然磕出個坑,就再也弄不平了,張奶奶說這表是她老伴參軍時帶的,當時過湘江時,表掉進水裡,撈上來還能走,現在可不能被我磕壞了”。

他從銅盤裡拿出軟毛刷,刷毛是用羊毫做的,細得像蠶絲,是他1990年在蘇州買的,當時花了5塊錢,現在刷毛有點禿了,他卻舍不得扔,“羊毫軟,掃灰塵不會傷表盤”。蘸著濃度75%的醫用酒精,輕輕掃過表盤上的灰塵,酒精揮發時帶著淡淡的涼意,“奶奶您這表有年頭了,表盤漆脆,得輕著來,不然掉了漆,全中國都找不到一樣的漆來補,上次修一塊1965年的老表,表盤漆掉了點,我找了半年才找到相近的漆”。刷完灰塵,他用專用開表器卡在表殼邊緣的細縫裡,開表器是師傅傳的,銅製的,現在已經有點變形,他每次用都要調整角度,“開表蓋要順著表殼的紋路轉,不然容易把表殼擰變形,上次有個年輕人自己修表,把表殼擰裂了,最後還是我幫他補的”。手腕輕輕一旋,動作慢得像怕吵醒表芯裡沉睡的時光,表蓋“啪”的一聲輕響,打開了,裡麵的表芯泛著淡淡的銅綠,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取出的表芯放在鋪著白紙的小盒裡,白紙是用廢舊作業本裁的,是孫女小學時的作業本,上麵還留著“a、o、e”的拚音,他舍不得用新紙,“舊紙吸油,表芯放在上麵不會沾油汙,新紙太滑,表芯容易滑下來”。每個零件都按拆解順序擺好,從表蒙到遊絲,一共18個零件,擺得整整齊齊,紙上還用鉛筆標著序號:“1是表蒙(玻璃材質,易碎,放在最左邊),2是表盤(象牙白,怕酒精,彆碰酒精棉),3是遊絲(藍鋼材質,怕摔,單獨放小絨布上)……”,序號旁邊還畫著小小的示意圖,比如遊絲的形狀、齒輪的齒數,怕自己記混零件的位置。

幫李叔洗2010年的機械表油泥,他會先把表芯放進盛著專用洗油劑的玻璃皿裡,玻璃皿是1970年代的醫用燒杯,杯壁上還印著“上海醫療器械廠”的字樣,是他從社區醫院廢品堆裡撿的,當時杯子破了個小口,他用玻璃膠補好了,現在還能用。他用細針輕輕撥弄齒輪,針是用縫衣針磨的,針尖細得能挑出齒輪齒縫裡的油泥,“叔您這表是天天戴的,油泥堵了齒輪,得洗三遍才乾淨,第一遍洗表麵的油泥,用軟毛刷;第二遍洗齒縫裡的,用細針挑;第三遍洗軸眼裡的,用注射器滴洗油劑,洗太急傷零件,上次有個小夥子讓我半小時洗完,結果軸眼裡的油泥沒洗乾淨,沒幾天表又停了”。

洗完後,他會用吹風機最小檔吹乾表芯,吹風機是2015年兒子淘汰的,現在開關有點接觸不良,他每次用都要拍兩下。風嘴套著截細塑料管,是從廢舊的圓珠筆上拆的,“塑料管能把風聚在一起,吹得更準,還能防止風大吹飛小齒輪,上次沒套塑料管,吹飛了個小螺絲,找了半天沒找到,最後隻能用備用的”。吹乾後,他用鑷子夾著新機油,滴在每個齒輪軸上,每滴油量都控製在0.05毫升左右——他特意用個小量杯量過,“多了粘灰,少了乾磨,得正好,像給娃喂飯,多一口少一口都不行,上次給一個老座鐘滴多了機油,結果鐘擺粘住了,走不動了”。

遇到來修電子表的年輕租客小周,他也不嫌棄“不值錢”。小周的網紅電子表是塑料殼的,表蓋已經有點變形,是上次摔在地上弄的,他拆表時特意用塊軟布墊在下麵:“姑娘你這表殼是塑料的,彆用蠻力掰,容易裂,我給你墊塊布,能緩衝點力氣,上次有個學生的表殼就是掰裂的,最後隻能用膠水粘”。換完電池,他還幫她調準時間,指著表盤上的數字說:“這表電池能用兩年,彆總用快充充電器,電流太大傷電路,上次有個小夥子用快充充電子表,結果電路燒了,表直接廢了。下次沒電了再來找我,比外麵的修理店便宜5塊,還能用好電池,外麵有的店用雜牌電池,用三個月就沒電了”。小周要多給10塊錢,說“馬叔您這麼細心,多給點是應該的”,他卻擺手,從銅盤裡拿出塊透明表蒙膠,幫她把表蓋粘牢:“說好10塊就是10塊,多收了我心裡不安,這膠是送你的,以後表蓋鬆了,自己就能粘,記得彆粘太多,不然會流到表盤上”。

老伴大多時候坐在修表鋪角落的藤椅上,藤椅是兒子2010年淘汰的,當時兒子買了新沙發,就把這藤椅送給了馬文才。椅麵的藤條斷了兩根,馬文才用細藤條補好,藤條是他從郊外的藤叢裡砍的,自己去皮、曬乾,補了整整一下午。還在上麵鋪了塊厚棉墊——是李嬸去年冬天織的,淡灰色,印著小鐘表圖案,每個鐘表的指針都指向“12”,“李嬸說,12點是一天的中間,代表日子平平安安,她織的時候,還特意問我老伴喜歡什麼圖案,說要織個討喜的”。棉墊邊緣縫著圈細花邊,是李嬸用鉤針勾的,現在花邊有點鬆了,馬文才每次都會幫著理一理。

她手裡總攥著本“視力訓練本”,是馬文才用2020年的廢舊掛曆做的,封麵貼了張他們年輕時的合照——1983年結婚時拍的,照片上的馬文才穿著中山裝,老伴穿著紅襯衫,笑得很開心。訓練本每頁畫著不同大小的鐘表圖案,最大的表盤直徑有10厘米,數字是用紅色馬克筆寫的,筆畫粗得像小拇指,是馬文才戴著老花鏡畫的;最小的表盤隻有3厘米,數字是用黑色細筆寫的,筆畫細得像頭發絲。馬文才每天都會陪她認10分鐘:“你看,這是12,長針指這就是12點,咱們從12點開始認,慢慢來,不急,上次你認了三天就記住12了,這次肯定也快”。認的時候,他還會用手指著數字,慢慢移動,像鐘表的指針在走。

有次老伴突然指著最小的表盤哭,眼淚滴在“12”字上,暈開一小片黑痕:“文才,我連12都看不清了,以後你修表,我連幫你遞工具都做不到了,上次你讓我遞鑷子,我把螺絲刀遞過去了,還差點掉在你手上”。馬文才趕緊蹲在她身邊,用袖口擦她的眼淚,袖口是藏青色的,擦完留下淡淡的淚痕,他卻不在意:“不怕,你能陪著我就好,遞工具的活我自己來,你幫我看著表,彆讓灰塵落在上麵,就是幫我大忙了。上次你幫我看著表芯,我才敢去廁所,不然表芯落了灰,又要重新洗”。他還把鋪裡的老鐘表都擺在她麵前,從最大的座鐘到最小的懷表,一個個放在她手裡,讓她摸表盤的紋路:“你看,座鐘的表盤是圓的,邊緣有花紋;懷表的表盤是扁的,邊緣是光滑的,以後你摸著手感,就知道是什麼表了”。陪她認到夕陽西下,修表台上的機油都涼了,他卻沒顧上吃午飯,隻給老伴買了個熱饅頭,自己啃了塊早上剩下的涼饅頭,涼饅頭有點硬,他嚼了好久才咽下去。

中午12點,他會鎖上修表鋪的門,鎖是1986年的彈子鎖,鑰匙已經磨得發亮,齒痕都快平了,他每次鎖門都要轉三圈,確認鎖牢:“裡麵的零件怕潮,上次下雨沒鎖好門,雨水飄進來,弄濕了一塊老懷表的表芯,我烘乾了三天才修好”。帶老伴來雜貨店買饅頭時,他總會讓老伴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台階上還留著早上掃的落葉,他用腳把落葉撥到一邊,“爺爺坐在這等著,彆走開,阿婆買完饅頭就回來”。他走了幾步,又回頭叮囑:“彆跟陌生人走,要是有人問你,你就說等馬文才,他馬上就來”,老伴點點頭,揮了揮手裡的鵝卵石,意思是“我等著”。

有次下暴雨,雨點砸在鐵皮棚上“劈啪”響,他正在給老伴喂藥,突然想起修表鋪的窗戶沒關嚴,拉著老伴就往鋪裡跑。褲腳全濕了,雨水順著褲管往下滴,在地上留下一串水印,卻先檢查台麵上的零件盒,用塑料布把零件盒裹得嚴嚴實實,裹了兩層,才去關窗。窗戶的插銷有點鏽,他用手掰了半天沒掰開,最後用螺絲刀撬了一下才關上。回來時手裡還攥著塊被雨水泡軟的饅頭——是早上沒吃完的,放在修表鋪的抽屜裡,他舍不得扔,說“泡點熱水還能吃,扔了太浪費,咱們年輕時,連這樣的饅頭都舍不得吃,有次我和師傅修表到半夜,就分了一塊乾饅頭,師傅還讓我多吃點”。

張奶奶總把攢的舊鐘表拿來,用塊藍布包得嚴嚴實實,布角還打了個結,是怕路上掉出來:“文才,這些表你看看,能修就修,不能修你留著拆零件,彆浪費,上次我把一塊老鬨鐘扔了,你還說我可惜”。藍布裡麵有1960年代的“馬蹄表”,表殼上的漆已經掉了大半,露出裡麵的銅色;有1980年代的“海鷗牌”機械表,表蒙裂了道縫,是當年她兒子結婚時買的;甚至還有個掉了指針的老懷表,表殼上刻著“民國三十年”,是她公公當年用的。

馬文才都會坐在修表台前,用放大鏡仔細檢查每個零件,先看表殼有沒有變形,再看表芯有沒有鏽跡,最後看齒輪能不能轉動。能修的就修好,給張奶奶送回去時,還會用絨布包好,絨布是孫女的舊圍巾,“奶奶您這表修好了,走時準,您戴著它,就像看見當年的日子,上次您說這表是您兒子結婚時戴的,現在修好了,您兒子回來也能戴”;不能修的就拆出能用的零件,分類放在小盒子裡,盒蓋是用廢舊藥盒做的,上麵貼著手寫的標簽:“1975年鬨鐘齒輪,適用於上海牌,齒數18;1980年機械表遊絲,長度1.5毫米,藍鋼材質”,標簽上的字寫得工工整整,怕自己以後記不清,還特意用紅筆標了重點。

李嬸織了雙灰色毛線手套,送他時順帶幫他縫修表鋪的門簾:“你這門簾漏風,冬天修表凍手,我給你加層絨,暖和,上次我看見你修表時手都凍紅了”。門簾是用李嬸的舊被套改的,藍底白花的布料,是1998年她女兒結婚時蓋的,現在有點褪色,卻依舊好看。縫的時候還特意留了個巴掌大的小口袋,“能放你的維修紙條,彆總攥在手裡,容易磨破,上次我看見你的紙條都快磨爛了”。李嬸縫門簾時,馬文才就在旁邊幫著穿線,李嬸眼神不好,穿針總穿不進去,馬文才就幫她穿,兩人聊著家常,從社區的新鮮事聊到年輕時的日子,陽光照在他們身上,暖烘烘的。

馬文才戴手套時,會先把左手無名指上的銅戒指摘下來——那是師傅1986年傳給他的,當時他剛出師,師傅說“這戒指跟著我30年了,現在傳給你,戴著它,就像我在你身邊一樣,修表要守匠心,彆貪快,彆貪多”。戒指內側刻著“匠心”二字,銅色已經變成深褐色,戒指圈被他戴得有點變形,卻總被他用軟布擦得發亮,修表時再戴上,說“師傅的念想,得貼著工具才安心,這樣修表才不會出錯,上次我沒戴戒指,修表時就裝錯了個齒輪”。

有次社區搞“時光展”,他帶著老伴和街坊一起展出老鐘表。展台上鋪著他孫女的舊圍巾,淡粉色的絨布上,擺著十幾塊修好的老鐘表,每塊表旁邊都放著張小紙條,寫著表的故事。老伴雖然看不清表盤,卻能說出每塊表的來曆:“這塊上海牌機械表,是文才給我修的第一塊表,那年我30歲生日,他攢了半個月工資買的,當時要憑票,他托了同事才弄到,我戴了5年,後來給了我女兒,現在女兒又給了外孫”“這個老座鐘,是我們結婚時買的,花了12塊5毛錢,相當於他當時半個月的工資,有次家裡停電,全靠這鐘看時間,現在走時還準,比現在的電子鐘還靠譜”。

台下街坊笑著鼓掌,有個穿牛仔褲的年輕人舉著手問:“阿姨,您記不清表盤,怎麼能記得這麼清楚這些事呀?”老伴摸了摸手裡的鵝卵石,笑著說:“這些表藏著我和文才的日子,日子記在心裡,比記表盤清楚,就像這石頭,我天天摸,閉著眼睛都知道它的形狀”。馬文才站在旁邊,紅了眼眶,悄悄用袖口抹了把眼淚,袖口沾著的機油在臉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他卻沒在意:“沒想到她還能記得這些,比記我的手機號還清楚,這些表沒白修,日子也沒白過”。

傍晚收攤時,他會把修表工具一個個放回對應的凹槽,動作慢卻精準,像在完成某種神聖的儀式。鑷子要尖朝左,與凹槽邊緣呈45度角;螺絲刀要柄朝右,刀頭朝上;銅盤要放在凹槽正中央,每個小格對齊凹槽的刻度,“工具放對位置,下次用的時候才好找,就像日子,得理順了,才能過得踏實,上次我把鑷子放錯了凹槽,找了半天,耽誤了修表”。然後牽著老伴慢慢走回家,路過雜貨店時,我有時會多給他個熱包子,他卻不肯要:“已經買過了,你留著賣吧,賺錢不容易,你還要供娃讀書,上次你說娃要交學費,我還幫不上忙”,實在推不過,就會把包子掰一半給老伴,自己留一半,說“分著吃才香,就像咱們年輕時,有塊糖都要分著吃,有次我和師傅修表賺了塊桃酥,我們分著吃,師傅隻吃了一小塊,全給我了”。

有次他拆張奶奶的老懷表時,手指被鑷子尖紮破,滲出血珠,滴在表芯的齒輪上,齒輪上的銅綠被血染紅,像朵小小的紅花。他趕緊用嘴吸了吸,再用酒精棉擦乾淨,怕血漬粘在齒輪上影響走時,“這表太金貴,不能有一點瑕疵,張奶奶把它當寶貝,我要是修壞了,可對不起她”。卻還是堅持把表修好才收攤,我遞過去創可貼,他卻笑著擺手:“小傷,機油能消毒,比創可貼管用,你看我這手上的疤,都是表芯給我蓋的章,越多越說明我修的表多,上次師傅說‘手上沒疤,不算真正的修表匠’”。

二、齒輪旁的小忙碌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指尖傳來一陣熟悉的機油味——是剛摸過表芯齒輪的緣故,機油帶著淡淡的鬆木香,鑽進鼻腔,像回到了修表鋪的清晨。我猛地睜開眼,台燈的光落在修表台上,泛著暖黃的光,台麵上的淡粉色絨布托盤裡,18個懷表零件按序號擺得整整齊齊,最上麵的遊絲泛著藍鋼的冷光。

我坐在修表台前,左手無名指上戴著那枚銅戒指,內側的“匠心”二字硌著皮膚,有點癢,卻格外踏實——這戒指的重量,是38年的時光沉澱;右手攥著把0.5毫米的細鑷子,鑷尖夾著根藍鋼遊絲,遊絲細得像頭發絲,稍微用力就會彎成弧形,反射著台燈的微光,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遊絲在鑷子尖的輕微顫動,像生命的脈搏;身上穿著那件藏青色對襟褂子,領口沾著的機油味,是1978年上海牌懷表的味道——我變成了馬文才。

“文才,我看不清12了”,身邊的老伴坐在藤椅上,手裡舉著本“視力訓練本”,聲音帶著點委屈,像個沒認對字的孩子,眼裡含著淚,淚珠在台燈下泛著光,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訓練本的紙頁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我轉過頭,看見她頭發白了大半,額前的碎發垂下來,沾著點修表台上的機油,形成小小的褐色斑點,像歲月不小心灑下的墨滴;她的手有點抖,訓練本被翻到畫著最小表盤的那頁,“12”的數字已經被她的指尖摩挲得有點發白,她的手指在“12”的位置反複摩挲,指尖的繭子蹭著紙頁,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卻總找不準數字的輪廓,每次指尖劃過“12”,她都會皺皺眉,像在努力回憶。

“彆急,咱們慢慢看,不著急”,我放下鑷子,遊絲輕輕放在絨布上,怕碰斷——這根遊絲找了半個月,不能有一點閃失。起身走到她身邊,蹲下來把訓練本舉到她眼前30厘米處,手臂有點酸,是常年握工具留下的勞損,“太遠了看不清,太近了傷眼睛,這個距離正好,上次醫生特意量過的”。我用右手的食指指著“12”的刻度,指尖避開數字,怕擋住她的視線,指尖的溫度透過紙頁傳過去,“你看,這是12,像個小太陽,你記得咱們在長江邊撿的那塊石頭嗎?上麵的紋路就像這個太陽,咱們從太陽開始認,認會了12,再認6,好不好?”

她點點頭,眼睛盯著我的手指,慢慢眯起眼睛,眼尾的皺紋擠在一起,像朵盛開的菊花。她看了足足半分鐘,瞳孔慢慢聚焦,才小聲說“12……太陽”,聲音很輕,卻帶著驚喜,嘴角輕輕翹了起來,像朵慢慢綻放的小菊花。我心裡鬆了口氣,用手摸了摸她的頭,她的頭發有點軟,帶著點洗發水的淡香,像小時候摸孫女的頭一樣:“對,是太陽,咱們家的日子,就像這12點的太陽,暖暖的,不會涼。上次你認對12的時候,還跟我說要把石頭畫在表盤上呢”。

手機在對襟褂子的內袋裡震動,是張奶奶發來的微信,手機放在內袋裡,貼著心口,震動的感覺傳進心裡,有點癢。我掏出來一看,語音裡帶著點耳背的沙啞,還夾雜著收音機的戲曲聲——是張奶奶愛聽的《天仙配》,“文才啊,我那老懷表能不能今天修好?明天是我孫子成人禮,我想把表傳給他,讓他記著咱們老輩的日子,彆忘了根。他爺爺要是還在,肯定也想看著孫子戴這表”。語音裡,張奶奶的聲音有點哽咽,我能想象到她拿著手機,對著屏幕說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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