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比顧不上再說什麼,它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猛地跳起來,邁開細長的腿,跌跌撞撞地衝向房間另一側。卡爾森正沉默地檢查著雪橇的繩索,斯內普則剛剛將那個裝著星光草葉片的銀色小盒放置在遠離壁爐的陰冷角落,修長的手指正對著盒蓋施加最後一道複雜的防護符文,指尖縈繞著幽藍色的魔法微光。
“斯內普教授!卡爾森先生!”波比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慌亂和哭腔,它衝到兩人麵前,小胸脯劇烈起伏著,“不好了,理查德小姐!她……她額頭燙得嚇人,渾身發抖,她發燒了,燒得很厲害!”它的聲音因焦急而顫抖,“波比……波比碰了一下,像火炭一樣!怎麼辦?教授,卡爾森先生。”
斯內普施加符文的手指猛地一頓,深不見底的黑眸瞬間抬起,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緊抿的薄唇瞬間繃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回應波比的話,黑袍如同被狂風吹動般猛地翻滾,他已大步流星地朝著壁爐邊走去,步伐快得帶起一陣冷風。
卡爾森也立刻停下手中的動作,眉頭緊鎖成川字,銳利的目光緊隨其後,臉上寫滿了凝重。
斯內普幾步就跨到安比岡斯附近,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最精密的探針,快速掃過她燒得通紅的臉頰、微微乾裂的嘴唇、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以及毯子下那無法抑製的、細微卻持續的顫抖。他聲音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理查德小姐。過來。立刻。我需要確認你的體溫和魔力紊亂情況。”他的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在發布一項不容違抗的魔藥課指令。
安比岡斯感覺意識像是漂浮在滾燙的迷霧裡,耳邊嗡嗡作響,如同塞滿了蜜蜂。她努力聚焦視線,視野裡一片模糊的光影晃動。但那個熟悉的、高大的黑色身影,如同破開迷霧的燈塔,清晰地出現在不遠處。是教授……他在叫她……命令她過去……一股莫名的悸動混合著強烈的依賴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她混亂的心神。生病帶來的極致虛弱感,讓她比任何時候都渴望靠近他,靠近那份冰冷堅硬外殼下可能存在的、唯一的安全感。她咬著牙,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雙手死死撐住身下粗糙的毛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搖搖晃晃地、極其艱難地試圖站起來。
“教……教授……”她聲音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灼燒著疼痛的喉嚨。她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又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高燒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洶湧的潮水,一波波衝擊著她脆弱的神經,眼前的景物——壁爐的火光、斯內普的黑袍、卡爾森模糊的身影——都在瘋狂地旋轉、扭曲。但她琥珀色的眼眸卻死死盯著斯內普的方向,努力聚焦,裡麵燃燒著病態的潮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執拗的期待與渴望。她踉蹌著,朝著斯內普的方向,心裡有個小小的、不顧一切的聲音在呐喊:再近一點……再靠近他一點……就像在冰原上那樣……
斯內普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緊鎖定著她搖搖欲墜、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身影,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薄唇微啟,冰冷嚴厲的嗬斥即將脫口而出:“停下,躺下,彆動!你這個愚蠢的——”他幾乎能看到她再次摔倒受傷的場景,那會帶來更大的麻煩。
然而,就在他最後一個音節即將迸出的瞬間——
安比岡斯走到距離斯內普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時,一陣天旋地轉的劇烈眩暈如同巨錘般猛地砸中了她,眼前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噬,所有的力氣、所有的意識,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抽空。她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身體便如同斷了線的提線木偶,失去了所有支撐,軟綿綿地、毫無預兆地向前倒去。
她的方向,正對著斯內普,她的額頭,直直地撞向他堅實的胸膛。
斯內普深不見底的黑眸中閃過一絲極快的、純粹的驚愕,身體的本能反應如同閃電般掠過大腦——後退,側身,避開這突如其來的、令人厭惡的肢體接觸。他厭惡任何形式的、無謂的觸碰,尤其是一個發燒的、麻煩的、不知分寸的學生。
然而,就在安比岡斯失去意識、身體軟倒的千鈞一發之際,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燒得通紅的臉頰上痛苦扭曲的神情;她琥珀色眼眸中瞬間渙散、失去所有焦距的空洞;她微微張開的、乾裂的唇瓣間逸出的、微不可聞的痛苦氣音;以及,她剛才踉蹌走向他時,眼中那抹一閃而過的、帶著全然的依賴和……某種他無法忽視的、微弱卻執拗的……靠近意圖?那意圖像一根細小的針,刺破了他慣常的冰冷防禦。
就在她的額頭即將重重撞上他胸膛的前一刹那,斯內普緊握在身側的拳頭猛地鬆開,他幾乎是違背了所有本能地、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僵硬姿態,伸出了手臂。
安比岡斯軟軟的身體,帶著滾燙的溫度和虛弱的重量,毫無預兆地、結結實實地跌入了他的懷裡。
“唔!”斯內普的身體瞬間僵硬得如同千年寒冰雕琢而成的塑像,蠟黃的臉上肌肉劇烈地抽動了一下,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瞬間翻湧起滔天的巨浪——震驚,慍怒,被冒犯的冰冷,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無措?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女孩滾燙的體溫,如同燒紅的烙鐵,透過薄薄的衣物,毫無保留地傳遞到他的皮膚上。她的身體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帶著高燒特有的、無法控製的細微顫抖,脆弱得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將她捏碎。她額頭的滾燙緊貼著他的胸膛,鼻息間呼出的灼熱氣息拂過他的頸側,帶來一陣異樣的麻癢。那份滾燙的溫度和毫無防備的極致脆弱,像一根淬毒的尖針,瞬間刺破了他冰冷堅硬、密不透風的外殼,直抵內心深處某個從未被觸及的角落。
他垂在身側的左手緊握成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想立刻推開她,像推開什麼肮臟的、令人作嘔的東西一樣,他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翻湧著足以凍結一切的寒冰風暴,厭惡和煩躁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
然而,他的右手臂卻如同被無形的、堅韌的藤蔓緊緊纏繞,僵硬地、違背意誌地維持著支撐她的姿勢。他低下頭,深不見底的黑眸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懷中女孩緊閉的雙眼、燒得如同熟透蘋果般的臉頰、乾裂起皮的嘴唇,以及那微微蹙起的、充滿痛苦的眉頭。那份滾燙的溫度和毫無防備的脆弱,像一把無形的鑰匙,在他冰封的心防上撬開了一道細微卻無法忽視的縫隙。
最終,他沒有推開她。他隻是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雕像,僵硬地站在那裡,任由她滾燙而虛弱的身軀靠在自己冰冷的胸前,深不見底的黑眸中翻湧著極其複雜、連他自己都無法解讀的情緒風暴——憤怒、無奈、被冒犯的冰冷、一絲無措,或許……還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被他自己否認的……不忍?他緊抿著薄唇,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冰冷刺骨、帶著壓抑怒火的話,聲音卻因緊繃而顯得有些沙啞:“……波比,立刻!把她弄走!”
波比這才從巨大的震驚和呆滯中回過神來,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是,是!斯內普教授!”它手忙腳亂地衝上來,細長的手臂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從斯內普那如同鐵箍般僵硬的臂彎裡,接過安比岡斯軟綿綿、滾燙的身體。安比岡斯像失去了所有骨頭,軟軟地靠在波比瘦小的肩膀上。波比費力地、幾乎是半拖半抱地將她重新安置在壁爐邊的厚毯子上躺好,用毯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張燒得通紅的小臉。
斯內普在波比接手的瞬間,如同被烙鐵燙到般猛地後退一步,動作快得帶起一陣冷風。他迅速整理了一下被弄皺、似乎還殘留著滾燙溫度的黑袍前襟,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最冷的刀鋒,掃過安比岡斯燒得通紅、眉頭緊蹙的臉龐,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緊抿的薄唇繃得死緊,下頜線如同鋼鐵般堅硬。
“高燒。寒氣深入骨髓,引發魔力紊亂。”他冰冷的聲音響起,是對波比和卡爾森說的,更像是在進行一場冷酷的病理診斷,“準備溫水,少量多次喂服。用冰鎮魔法處理過的濕毛巾冷敷額頭、腋下、頸部大動脈處。保持環境溫度恒定,避免二次受寒。”他語速極快,指令清晰,不容置疑。說完,他不再看安比岡斯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多餘,轉身大步走向自己放置行囊的角落。
他動作迅捷而精準,如同最精密的儀器。黑袍翻滾間,他已從行囊中取出幾瓶閃爍著不同幽光的魔藥材料:冰晶花蕊、火蜥蜴血穩定劑、月長石粉末、星塵砂微量和一個泛著金屬冷光的小型便攜坩堝。他沒有選擇陰暗的角落,而是直接在壁爐附近光線充足、便於觀察的地方架起坩堝。魔杖尖端迸發出穩定而精準的藍色火焰,坩堝底部迅速升溫。他蒼白修長的手指如同彈奏樂器般優雅而迅疾,藥材按照嚴格的順序和分量依次投入翻滾的藥液中。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優雅。藥液在魔杖的精準攪拌下翻滾、融合,顏色從渾濁變得清澈,最終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散發著柔和金綠色光芒的狀態,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混合著清涼薄荷、溫潤草藥和一絲奇異星輝氣息的藥香——這是強效退燒、驅散深入骨髓的寒氣、穩定紊亂魔力並補充透支體力的複合魔藥。他全神貫注,深不見底的黑眸緊盯著坩堝中的變化,閃爍著計算、專注和不容一絲差錯的光芒,但緊抿的薄唇和繃緊如岩石的側臉線條,無聲地泄露了他內心翻騰的不平靜。
安比岡斯在波比笨拙卻儘心的照顧下,迷迷糊糊地躺著。波比用魔法凝結出冰晶,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柔軟的布巾裡,敷在她的額頭和脖頸。冰涼的感覺帶來片刻的舒緩,但身體深處那股冰火交織的折磨依舊肆虐。她感覺忽而像被扔進萬年冰窟,刺骨的寒冷穿透骨髓;忽而又像被架在火山口烘烤,五臟六腑都在灼燒。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小錘在敲打她的太陽穴。在意識模糊的邊緣,在冰冷與灼熱的夾縫中,她仿佛感覺到一個冰冷而堅硬的懷抱……還有那瞬間傳遞過來的、令人窒息的滾燙溫度下,一絲奇異的、令人安心的……支撐感?是幻覺嗎?是高燒帶來的錯覺嗎?她分不清。但那份短暫而深刻的觸感,那份在絕望下墜中被接住的瞬間,像黑暗中的一點微光,讓她在無邊無際的病痛折磨中,感到一絲奇異的慰藉和……難以言喻的悸動。她無意識地往毯子裡縮了縮,仿佛想留住那絲虛幻的溫暖。
藥液終於配製完成,散發出穩定而柔和的光芒。斯內普用一個精致的水晶小勺舀起適量金綠色的藥液。他走到安比岡斯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如同俯瞰一隻病弱的螻蟻。波比緊張地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出。
“喝下去。”斯內普的聲音冰冷,不帶一絲人類情感的溫度,如同極地的寒風。他彎下腰,動作依舊生硬刻板,水晶勺穩穩地遞到安比岡斯乾裂、毫無血色的唇邊。
安比岡斯意識模糊,本能地抗拒著外界的侵入,嘴唇緊閉,喉嚨裡發出微弱的、抗拒的嗚咽。
斯內普眉頭緊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閃過一絲不耐和……一絲極淡的煩躁?他伸出另一隻手,冰冷的手指如同手術鉗般,極其短暫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精準地捏住她的下頜兩側,力道控製得恰到好處,既讓她無法抗拒地張開嘴,又不至於弄疼她。隨即,水晶勺裡的藥液被不容置疑地灌了進去。
藥液入口,帶著一股強烈的、直衝腦門的清涼感,如同吞下了一口雪山融化的冰泉,瞬間壓下了喉嚨的灼痛。緊接著,一股溫和卻不容忽視的暖流順著食道滑下,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如同在冰冷的軀殼裡點燃了一簇小小的、溫暖的火苗。安比岡斯緊蹙的眉頭似乎被這股力量撫平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略微平緩。
斯內普迅速收回手,指尖仿佛還殘留著那滾燙肌膚的觸感和下頜骨骼的纖細感。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如同最冷的掃描儀,快速掃過她似乎平靜了一點的睡顏,蠟黃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緊握水晶勺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泛白。他不再停留,甚至沒有多看一秒,猛地轉身,黑袍帶起一陣冷冽的風,大步走向放置著銀色小盒的角落。然而,在他深不見底的黑眸深處,無人窺見的角落,正翻湧著連他自己都未曾預料、更無法掌控的滔天巨浪。那短暫而意外的擁抱,那懷中滾燙的溫度和極致的脆弱,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他冰封多年、堅不可摧的世界裡,激起了無法平息的、混亂而危險的漣漪。他走到銀盒前,手指無意識地撫過冰冷的盒麵,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時空,落在那片散發著微弱星輝的冰晶葉片上,又仿佛……落回了壁爐邊那個被病痛折磨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