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曬穀場,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村民們聚在一起,沒了往日的嘈雜,隻有低低的啜泣和歎息。
何隊長站在前麵,臉色鐵青,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他必須壓下那些愈演愈烈的謠言。
“7月25日的劫匪殺人案,我鄭重的說一下!徐瑩、何天佑、二春叔同誌,是為了掩護同伴撤離,被劫匪頭子砍死的!省裡、縣裡、公社授予他們‘烈士’稱號!顧雲瀟、鄒誠、陳東,為了保護婦女和鄉親,勇敢和匪徒搏鬥,授予‘見義勇為先進個人’稱號!何淼和於二花(於寡婦)下落不明,公安正在全力追查!孟曉晴不是劫匪同夥!她是因為涉嫌黑市交易被關在G委會裡,我今天就去領她回來!我閨女何詩韻,是顧雲瀟同誌救下的!她沒被劫匪糟蹋!她第一時間跑回鎮上報案,公安才能及時趕到!上麵下了命令,禁止傳播謠言!誰再敢胡咧咧,老子親自送他去局子!”
話音剛落,人群裡猛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
一個頭發花白麵容枯槁的老婦人撲了出來,正是張亮的母親。
“憑什麼?!嗚嗚嗚……憑什麼我家大亮子沒有烈士稱號?!他被劫匪捅了個對穿啊!那個沒受啥傷的顧知青倒評上了?!老天爺你不開眼啊!還我兒子命來!!”
何隊長本就心緒惡劣,此刻更是怒火中燒,厲聲喝道:“你兒子是個孬種!他想跑才被劫匪從背後捅了刀子!你還有臉要烈士稱號?!”
“你放屁!誰看見了?!誰看見我兒子跑了?!”張亮媽狀若瘋癲。
“顧雲瀟最先錄的口供!鄒誠、陳東昨天醒了,公安都問清楚了!你兒子是看見二春叔腦袋被砸碎了,嚇破了膽,扔下何天佑、陳東自己跑的!你不服?自己去公安局問!”何隊長寸步不讓。
不等張亮媽再哭喊,何天佑的母親早已按捺不住,如同暴怒的母獅般撲了上去!
“都怨你兒子!要不是你兒子跑了,我家天佑怎麼會打不過?!都是你教出來的孬種!我讓你兒子扔下我兒子跑!我打死你個老不死的!”
兩個被喪子之痛折磨瘋了的母親,在眾目睽睽之下撕打在一起,指甲、拳頭、哭罵……
她們找不到真正的凶手,隻能將無儘的悲憤發泄在對方身上。
林初夏看著這揪心的一幕,隻覺得胸口悶得發慌。
兩個母親都是受害者,都是被命運碾碎的可憐人。
周圍的村民趕緊上前,費力地將兩人拉開。
就在這時,一陣淒厲的哭喊由遠及近,割豬草小分隊的六斤跌跌撞撞地衝進曬穀場:“嗚嗚嗚……救救我奶奶!我奶奶上吊了……嗚嗚嗚……”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顧不上其他,紛紛跟著哭喊的六斤朝他家裡跑去。
六斤的奶奶,就是二春叔的媳婦。
她年輕時生下六斤的爹後就傷了根本,再不能生育。
為了在婆家挺直腰杆,她拚了命地乾活,落下一身病痛,尤其是嚴重風濕,這些年幾乎癱在了炕上。
六斤爹上山被野豬拱死,留下才兩歲的六斤,兒媳婦也改嫁了。
支撐這個破碎家的柱子,就剩二春叔和二春嬸。
如今,頂梁柱轟然倒塌,二春嬸徹底絕望了。
她找了一根草繩,一端係在炕櫃腿上,身子就直直墜在炕沿下,平靜地結束了自己苦難的一生。
她甚至沒有掙紮,走得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