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準備將圖片發給宋昭時,一個細節攫住了她的視線。
在“陳德海”領用記錄那一行,紙張的右側邊緣,多出了一枚極其模糊的、不完整的指紋。
像是有人在按壓紙張時無意留下的。
蘇晚立刻將圖像導入警用數據庫進行比對分析。
當她把周老七頸間那枚銅牌背麵的舊指紋印痕掃描圖放進去時,係統發出了刺耳的警報。
高度吻合。
下午三點,西街。
推土機的轟鳴聲由遠及近,給這條老街的生命畫上了休止符。
宋昭再次敲開周老七家的門時,老人正在用一個破舊的帆布袋收拾行李,屋裡一片狼藉。
“危樓要拆了,給了一筆錢,讓趕緊搬。”周老七的聲音沙啞,透著一股被時代拋棄的無奈。
宋昭沒有寒暄,直接將手機遞到他麵前,屏幕上是蘇晚剛剛傳來的、帶有指紋的登記簿截圖。
“周大爺,”他的聲音沉穩而銳利,“三十年前,陳德海領用無酸紙的登記簿上,為什麼會有你的指紋?”
周老七渾濁的眼睛盯著屏幕,瞳孔猛地收縮。
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良久,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坐倒在小板凳上,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滿是悲涼的歎息。
“那晚……那晚他跑到我這裡來,渾身都在發抖,跟剛從冰水裡撈出來一樣。”周老七的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他說他要去備一份東西,一份能要很多人命、也能救很多人命的東西。可他那隻手,抖得連筆都握不住。那張登記簿,名字是他勉強簽上去的,但按規矩要按手印確認……他做不到了。是我,是我抓著他的手指,幫他按下去的……”
宋昭的心沉了下去。
“他走的時候,把那個銅牌塞給我,說,這上麵的印子,和那張紙上的印子是一對。萬一他出事了,將來肯定會有人拿著這個來查那張紙。”周老七的聲音開始顫抖,充滿了恐懼,“他還說……他還說……‘沈蘭心知道全部,但她不會說,她得保孩子’。”
宋昭身後的蘇晚猛地抬起頭,全身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孩子?”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沈老師……有孩子?”
傍晚六點,雨水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在車窗上劃出一道道扭曲的光痕。
車內,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宋昭與蘇晚正在複盤今天所有的發現,董嵐的聲音從車載通訊係統裡傳來,帶來了最新的、也是最壞的消息:“紀檢組已經根據我們提供的線索秘密立案。但他們強調,所有指控都必須基於‘原始物證’。我們手裡的照片、數字備份,都隻能作為線索,無法作為將人定罪的鐵證。”
原始物證……那本登記簿。
宋昭的目光死死盯著手機屏幕上登記簿的照片,仿佛要把它燒穿。
忽然,他的瞳孔一縮,將圖片放大到極限。
在“陳德海”那個顫抖的簽名下方,有一道極細微的劃痕,像是鋼筆漏墨後,又被迅速用指甲或彆的硬物刮擦掉的痕跡。
這種痕跡在普通光線下幾乎無法察覺。
他從手套箱裡拿出隨身攜帶的便攜紫外線勘查燈,對著手機屏幕照去。
在紫光的照射下,那道劃痕之下,兩個用特殊藥水寫下的、早已變得透明的字跡,如同鬼影般緩緩浮現。
交晚。
宋昭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
他猛地轉頭看向身旁的蘇晚,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交晚’——是‘交給蘇晚’,還是‘交給晚輩’?”
蘇晚的手指在膝蓋上無意識地顫抖著。
這個詞像一把鑰匙,捅開了一段被塵封的、她自己都觸摸不到的記憶。
她的腦海裡,瞬間被一片灼熱的、搖曳的火光所充斥,伴隨著刺鼻的煙味和遙遠的哭喊聲。
“我五歲前的記憶……一片空白,全是火。”她低聲說,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與恐懼,“孤兒院的登記表上,送養人那一欄,寫著三個字……由沈蘭心送入。”
雨滴越來越密集,瘋狂地敲打著車窗,像是三十年前那場燒不儘的大火,在今夜的雨水中發出了不甘的嘶吼。
那本登記簿,不僅僅是一件物證。
它是遺言,是信物,是指向她身世的唯一路標。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那個原點,那個塵封在市檔案館深處的、唯一的實體。
照片無法定罪,數字備份可以被銷毀,隻有拿到那本原件,才能讓所有隱藏在黑暗中的罪惡,暴露在陽光之下。
蘇晚緩緩抬起頭,窗外的城市在雨幕中變得模糊,霓虹燈化作一團團氤氳的光斑,像一個個遙遠而破碎的夢。
她握緊了口袋裡那枚冰冷的銅牌,它不再是一件冰冷的金屬,而是滾燙的烙印,是三十年前一個瀕死之人遞過來的責任。
有些門,必須用特殊的方式才能打開。
有些真相,必須在最深的夜裡,才能尋見。
她的眼神穿透了雨幕,望向城市中心那棟戒備森嚴的建築,目光中燃起了一簇決絕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