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零二分,市局新聞發布廳。
死寂被一聲輕微的“哢噠”聲打破。
宋昭將那枚黑色的U盤插入了講台上的播放設備接口。
這個動作不帶一絲煙火氣,卻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間在全場記者和攝像師心中激起萬丈波瀾。
主持人張著嘴,準備好的開場白被硬生生卡在喉嚨裡,他看向後排的市局領導,卻隻看到一張張同樣錯愕的臉。
沒有授權,沒有流程,更沒有預告。
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而整個江城市的媒體,都成了宋昭的武器。
周明遠坐在後排的陰影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預想過無數種宋昭可能發難的方式,唯獨沒料到他會如此瘋狂,竟敢在直播鏡頭前,劫持官方的新聞發布會。
他身邊的幾名心腹麵麵相覷,眼神中滿是驚惶。
他們看不懂宋昭,更看不懂事情為何會失控到如此地步。
大屏幕上,幽藍的桌麵背景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粗糙、泛黃的影像。
畫質充滿了年代久遠的顆粒感,伴隨著電流的雜音,仿佛一頭被囚禁了二十年的怪獸,終於掙脫牢籠,發出了第一聲嘶吼。
《默片證言》四個字,沒有多餘的修飾,如烙印般刻在屏幕中央。
畫麵開始播放。
搖晃的鏡頭,衝天的火光,濃煙幾乎吞噬了一切。
人們隻能看到一個穿著被燒得破爛不堪的警服的身影,被變形的鋼筋壓住下半身,在烈焰中掙紮。
他的臉被熏得漆黑,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像淬火的星辰。
他懷裡死死護著一個東西,任憑火舌舔舐著他的後背,他的手臂,也未曾鬆開分毫。
鏡頭拉近,那是一枚被鮮血和煙灰玷汙的警徽,但在火光映照下,依然閃爍著頑固的光。
現場的呼吸聲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認出了那場二十年前的化工廠大火,也認出了那個被官方定性為“因公殉血”的英雄——宋建國。
但接下來的畫麵,卻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宋建國似乎知道有人在拍攝,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望向鏡頭的方向。
他的嘴唇開合,沒有聲音,每一個口型卻無比清晰、緩慢,充滿了瀕死者不容置疑的決絕。
一個字,又一個字。
發布廳裡,前排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記者下意識地跟著默念,他的聲音乾澀而顫抖:
“守……住……”
“守住。”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巨大的發布廳裡炸響。
全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是一種比任何喧囂都更具力量的沉默,仿佛能聽到每個人心臟被攥緊的聲音。
“守住什麼?”一個年輕記者失聲問道。
沒人回答他。但答案,已經寫在了在場所有老警察的臉上。
後排,一名兩鬢斑白的老警員,看著屏幕上那張定格的、被火光吞噬的堅毅麵孔,渾濁的眼眶瞬間濕潤。
他緩緩站起身,整了整衣領,抬起右臂,一個標準而沉重的敬禮,獻給了那個遲到了二十年的真相。
一個,兩個,三個……
仿佛是無聲的號角,發布廳裡,那些見證過那個年代風雨的警察,無論職位高低,無論是否認識宋建國,都在這一刻,悄然起身,抬手敬禮。
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神情肅穆,像一片沉默的森林,向著那不屈的英魂,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閃光燈瘋了一般亮起,快門聲彙成一片密集的暴雨,記錄下這足以載入江城曆史的一幕。
上午十點十八分,會場後排的騷動讓這場無聲的儀式達到了頂點。
人群像被摩西之杖分開的紅海,自動讓出一條通路。
一個身形高大、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的老人,在一眾黑衣保鏢的簇擁下,緩緩向前走來。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是趙振邦!”
“明遠集團的董事長……他怎麼會來?”
竊竊私語聲戛然而止,因為趙振邦已經穿過了人群,徑直走到了第一排,在一個為省廳領導預留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他沒有看任何人,沒有理會那些幾乎要戳到他臉上的鏡頭。
他隻是沉默地坐著,然後,做了一個讓全網瞬間癱瘓的動作。
他摘下了頭上那頂標誌性的灰色禮帽,輕輕放在膝上。
隨即,他低下那顆在江城商界呼風喚雨了數十年的頭顱,雙手交疊,垂在身前。
這是一個懺悔的姿態。一個無聲的、徹底的投降。
這一動作被數十個直播鏡頭精準捕捉,信號通過光纜和衛星,傳遍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下一秒,網絡世界轟然引爆。
“趙振邦出現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默認了?”
“我的天,他這是在向宋警官謝罪嗎?他承認了!”
彈幕如雪崩般滾過每一個直播平台的屏幕。
服務器的警報聲在各大公司技術部門瘋狂響起。
坐在後排陰影裡的周明遠,臉色由鐵青轉為死灰。
他看著趙振邦的背影,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徹底的頹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