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點十二分,郊區老宅。
窗外的風穿過斑駁的木窗欞,吹動牆上一張泛黃的舞譜。
蘇晚扶著林素娥緩緩坐下,老人的脊背佝僂如弓,手指卻異常穩定,輕輕落在那張從存儲卡中恢複出的圖像上——那是小舟藏在冰櫃夾層裡的賬冊殘頁,紙麵密布著扭曲的符號與數字,像是某種古老咒文。
“這是‘燈語’。”林素娥聲音低啞,像砂紙磨過鐵鏽,“我們當年練舞,用腳步節奏記數,蓮花開幾瓣,就代表幾級分支……一瓣是地方分會,三瓣是轉運站,七瓣……”她指尖猛地一頓,瞳孔微縮,“七瓣,是海外總舵。”
蘇晚屏住呼吸:“B區七號?”
“不是爐位。”林素娥搖頭,枯瘦的手指劃過紙麵一行焦痕未儘的符號,“是船名——‘往生七號’。明日清晨六點,自南港三號碼頭離港,載貨清單報的是建材,實則……全是人。”
她抬眼看向蘇晚,目光渾濁卻銳利:“那孩子沒說謊。他們真的在把‘燈奴’運出去,一個接一個,像燒紙錢一樣,送進海裡。”
蘇晚指尖發涼。
她想起小舟被救出時蜷縮在冰櫃角落的樣子,嘴唇發紫,嘴裡反複念著:“不能停,燈不能滅……”
她立刻撥通宋昭的電話,聲音壓得極低:“‘往生七號’,明日離港。B7是船,不是火化爐。”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瞬,隨後傳來金屬摩擦般的呼吸聲——宋昭正在疾馳的車上。
“我知道了。”他說,聲音像從地底滲出,“告訴董嵐,這不是運輸,是儀式。”
十點零九分,臨時指揮中心。
空氣凝滯如鉛。
董嵐站在投影屏前,屏幕上滾動著從賬冊中提取的“燈奴”編號、失蹤兒童DNA比對結果,以及一段長達十七秒的錄音——那是小舟在冰櫃中被喚醒時的嘶喊,聲音撕裂,帶著哭腔與驚恐:“我不是編號!我叫陳小舟!媽媽……你還記得我嗎?”
錄音戛然而止。
會議室一片死寂。
幾名年輕警員低頭避開視線,有人悄悄攥緊了筆,有人喉結上下滾動。
董嵐環視眾人,目光如刀:“我們保護不了孩子,還要假裝看不見多久?”
沒人回答。
她猛地按下遙控器,畫麵切換為“往生七號”的船舶資料:注冊地塞浦路斯,掛方便旗,過去五年進出十二個國家港口,每次靠岸後均有三至五名未成年“勞工”登船,無出入境記錄。
“海警已部署兩艘巡邏艦待命,海關突擊組進入一級響應。”她聲音冷峻,“國際刑警協查通報已發,所有‘燈奴’編號納入紅色通緝名單。一旦登船,立即攔截。”
她頓了頓,看向身旁的技術員:“聯係宋昭,問他——許照山會不會在船上?”
技術員剛接通視頻,畫麵裡卻隻有蘇晚搖頭:“他不會走。他會看著船啟航,像送葬一樣,親手點燃最後一盞燈。”
下午兩點三十六分,港口監控室。
冷氣開得很足,宋昭卻額角滲汗。
他盯著主屏,畫麵中,七名“燈奴”被黑衣人押送登船,每人手腕戴著黑色電子環,步伐機械,眼神空洞。
其中一人跌倒,立刻被拖起,無人呼救。
他從懷中取出那隻布偶熊——小舟唯一的私物,蘇晚從冰櫃夾層搶出時,熊眼紐扣已裂開一道細縫。
宋昭深吸一口氣,指尖緩緩觸上紐扣。
金色紋路自瞳孔蔓延,如蛛網綻開。
【回溯啟動】
畫麵驟然切換——昏暗艙室,海浪聲低沉如誦經。
許照山坐在輪椅上,背對鏡頭,麵朝大海。
他左手輕敲扶手,節奏緩慢而精準:三短,兩長,一停頓——正是賬冊中反複出現的“燈語”起始節拍。
背景音裡,有孩童齊聲低語,念的不是經文,而是編號:“L07,B03,K12……”
鏡頭一晃,映出牆上一麵銅鏡,鏡中倒影顯示,艙壁掛著一幅漁燈會古圖,圖中標注著全球十七個據點,紅線如血管般連接各大港口。
許照山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如砂礫摩擦:“明日啟航,便是‘渡魂’終章。七號船出海,骨灰入海,魂歸無門。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回溯結束。
宋昭猛然睜眼,頭痛如錘擊,視線模糊了一瞬。
他扶住桌沿,冷汗滑落。
“他在等船啟航那一刻,完成最後的‘渡魂’儀式。”他喃喃道,“不是逃跑……是獻祭。”
他拔掉監控主機的U盤,將數據加密後發往董嵐終端,隨即抓起外套衝出監控室。
車輪碾過柏油路,卷起塵灰。
他一路向北,駛向江城最古老的角落。
四點十七分,天色漸暗,江風漸起。
宋昭獨自駕車停在一片荒蕪江岸。
前方,一座破敗祠堂靜立水邊,門匾殘存“漁燈故裡”四字,漆皮剝落。
祠堂外牆爬滿藤蔓,地麵前幾日剛翻過土,新泥未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