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停在一條記錄上——
環城高架東段,夜間加油,現金支付,時間:昨夜十點零七分。
七分鐘後,錄音開始。
他緩緩合上手機,站起身。
風從窗外灌入,吹動桌角那份辭職信複印件,紙頁翻動,如同亡者低語。
廢棄的“江城石化西站”像一具被遺棄多年的鋼鐵骸骨,鏽蝕的頂棚塌陷半邊,玻璃碎在油汙遍地的地麵,如同凝固的黑血。
藤蔓從斷裂的輸油管道縫隙裡鑽出,纏繞著早已停用的加油機,仿佛時間本身在這裡被絞緊、窒息。
宋昭站在陰影裡,手機屏幕亮著——蘇晚傳來的油費記錄與ETC通行日誌在他指尖反複翻動。
昨夜十點零七分,現金支付,地點鎖定於此。
七分鐘後,小劉錄下那段遺言般的音頻。
時間吻合,路徑閉合,但這座城市從不會輕易交出真相。
他緩步走入站區,目光掃過三台報廢的監控探頭,鏡頭蒙塵,電線被齊根剪斷。
這不是自然荒廢,是人為清場。
儲物櫃區在便利店殘骸後方,二十個鐵皮櫃排列如墓碑。
多數門鎖鏽死,唯有第七號櫃背麵,一道新鮮劃痕斜切入漆麵,像是用鑰匙或刀尖倉促留下。
宋昭蹲下,指尖輕觸那道刻痕。
刹那,金色紋路自瞳孔邊緣浮現,如熔金流淌。
——畫麵晃動。
昏黃應急燈下,小劉蹲在櫃前,手抖得幾乎打不開鎖。
他塞進一隻黑色U盤,迅速合上櫃門。
下一秒,他猛然抬頭,瞳孔收縮,嘴唇微張,卻沒發出聲音。
鏡頭外,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規律,帶著皮鞋叩擊水泥地的壓迫感。
“……宋警官……隻有他能看見……”回溯中,小劉的嘴唇無聲開合,像是在重複錄音裡的遺言。
0.8秒後,畫麵崩解。
宋昭猛地抽手,頭痛如鑿,視野邊緣泛起灰霧。
他靠住牆壁,緩了三秒,才從工具包取出撬棍。
鐵皮櫃板應聲彈開,夾層中,那枚U盤靜靜躺著,表麵無標識,僅有一道細微指紋劃痕。
插入隨身讀取器,屏幕亮起:一段未加密的監控備份文件,時間戳為2021年12月3日淩晨4:17。
畫麵中,實驗室無菌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背對鏡頭,剪刀精準剪開封存毒物樣本的鉛封袋。
他動作熟練,甚至帶著某種儀式感。
鏡頭微微晃動——是小劉藏在通風口的備用攝像頭拍下的。
那人轉身瞬間,口罩滑落一角。
宋昭瞳孔驟縮。
是物證科副主任,陳默的親信,周明遠的“清道夫”——程遠。
他將U盤收好,四周寂靜得詭異。
風穿過破頂棚,發出嗚咽般的哨音。
他知道,這段視頻足以撕開證據鏈的第一道口子,但它太乾淨了,乾淨得不像逃亡者能留下的東西。
小劉不是單純藏證據。
他在布局。
而“老地方”……還未浮現。
十三點零七分,返程途中。
車載電台突然自動開啟,一段旋律流淌而出——電子節拍混著民俗鼓點,節奏詭異地熟悉。
宋昭手指一頓。
是“燈舞”曲。
三個月前,他在“燈奴”案卷中見過一段地下拳場暗號記錄:林浩宇的安保係統以“燈語”傳遞指令,紅閃為殺,綠閃為撤,而這段旋律,正是啟動“清場程序”的前奏。
可這台車,從未存儲過這首歌。
他猛然意識到——小劉說的“老地方”,不是物理坐標。
是記憶坐標。
三年前“毒047”案發當晚,他值夜班,曾在實驗室休息室聽過這首曲子。
當時小劉端著咖啡進來,隨口說:“這歌是開發區拆遷辦年會的表演節目,怪瘮人,但上頭喜歡。”
而那間休息室,如今早已隨舊樓爆破,化為塵埃。
可若“老地方”是記憶的錨點呢?
他猛打方向盤,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尖嘯。
就在此時,前方路口,一輛純白殯葬車緩緩駛過,車尾貼著燙金徽標——
“林浩宇慈善基金會·生命歸途護送服務”。
車窗貼膜了,看不見內部。但宋昭知道,那不是運屍。
是“送活人入葬”。
他們不需要殺人。
隻要讓小劉“自願”簽署精神鑒定書,被“合法”送進封閉療養院,從此人間蒸發。
他的指節攥緊方向盤,冷汗滑過太陽穴。
有些證據,活著比死了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