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姬長月的院子裡出來,迎麵遇到了一位蓄著胡子的健碩男人,猜出他是誰,為表尊敬,般般學著阿母那般張開手心,以右手覆作手行禮。
姬昊捋了捋胡子,瞅著這兩人離去的背影,心裡咂舌。
他周遊列國,第一次見到這樣精致的女童,不過五歲的年紀,雖身段略圓、臉盤滾滾,眼睛卻出奇的大,纖巧弄睫、瓊鼻櫻唇的眸子靈動,顧盼生姿,一瞧便是個單純不知事的。
“先生。”
姬昊轉身去,學生立在屋簷下,手裡握著一卷竹簡,頗為苦惱,“政此卷有一處不明。”
姬昊盈滿笑意,三步作兩步踏上台階,“何處不解,我瞧瞧。”
嬴政越過先生的臂膀,瞥了一眼那消失在院落的小小身影。
離去不多時,身後院子裡讀書聲若隱若現響起,般般唉聲歎氣。
從雲問,“小娘得償所願,怎地還歎氣?”
“從雲你不懂,我這是心疼表兄呀,晚上還要上課。”她裝模作樣的抹了一把眼角,可惜的很,“日後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隻能我一個人享受了。”
“……”從雲忍俊不禁,“小娘。”佯裝虎起臉。
一大一小牽手往回走,從雲熟練的八卦,“主君請回來的先生叫姬昊,據說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自命不凡的緊呢,竟認為自己可以與孔聖子比肩。”
般般眨眨眼睛,“這也太自戀了吧。”
“自戀?”從雲露出一抹新奇,“何解?”
般般微頓,摸了一把腦袋,“我隨便講的,大致含義是自己過分迷戀自己,自信、自傲。”
從雲恍然,“小娘真有學問!”
她有個鬼的學問。
“姬昊著實自信自傲,可能正因如此,他周遊列國竟沒有諸侯肯收留他,隻好灰溜溜的回到邯鄲教書。”
般般聽到此處,狐疑的抬起小臉,“曆來自傲的天才不知凡幾,也不至於沒人肯收留呀,難道他是個沒有真才實學的。”
“這我便不曉得了。”從雲豎起三根手指,壓低聲音嘀咕,“主君到邯鄲書院請了他三次才將人請回來,足足花費了三倍的聘金呢。”
“啊?!”
“小娘的表兄想來生來不凡,聽說今夜原本不打算正式開講,不知緣何,那姬昊與他相談了一會兒,竟當即開席了,我心裡可還琢——哎,小娘。”
話還沒說完,手裡的小手忽的掙脫,提起裙擺便跑。
從雲沒撈住,哎聲追趕。
喘著氣回到主院,兩人拌了兩句嘴,一扭頭撞見一架空蕩蕩的肩輿,肩輿旁立著個婢女,對方屈膝問安,“小娘,您回來了。”
般般一個急刹車停下,摸了摸腦袋上的朱發,乖順的很,“喚春,我大母來了麼?”
喚春是大母身旁的隨從,幾乎是走哪兒都要用到她的地步,沒想到今天竟然讓她站在外頭等候。
喚春點點頭,“快些進去暖暖身子,”她嗔怪道,“冬日裡還是勿要這樣亂跑,著涼了可怎的是好。”
從雲誠惶誠恐,認錯道,“諾。”
般般低低哼了一聲,不大服氣,興衝衝鑽了進去,料想剛到前廳門口,一陣低低咽嗚的幽怨聲傳了出來:
“……教我如何是好,我再怎麼樣無所謂,政兒不行。阿母,女兒的命好苦啊。”
從雲抓住她的手,衝她搖搖頭。
般般微微皺眉,遲遲疑疑的。
另一道年邁的嗓音響起,似是沉吟許久了,“依老身看來,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月兒莫慌。”
室內。
龐氏安撫著小女兒,勸慰道,“我觀異人不是那等見異思遷之輩,未必沒有華陽夫人威逼利誘的緣故,那孩子也才三歲能看出什麼?”
姬修連連點頭,溫聲安慰,“是極,大不了妹妹就在家裡住一輩子,哥哥還能讓你吃苦不成?”
朱氏聽了這話,臉色微變,強忍住了才沒有當場剜丈夫,她怕自己的不愉表露出來讓婆婆不喜,強露個笑,“是啊,是啊。”
未曾想,她不發作,龐氏卻臉一黑,“胡鬨!哪有夫妻不呆在一處的?”
她狠狠翻了兒子一個白眼,轉頭拉住女兒的手,“月兒,阿母不會讓那異人忘卻你的,這樣吧,你回去秀一枚同心結,我尋門路送到他手裡且先探一探他的態度,若他當真這樣無情無義……哼!”
姬長月臉色稍霽,隻是仍帶著些哀色,“女兒曉得了。”
龐氏細細思索著,月色下晃動的殘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觸及她的視線,門邊半顆渾圓的影子倏然收回,一高一矮兩道影子傾投了滿室,矮的那個鬼鬼祟祟如同春日樹梢的毛毛蟲。
臉上漫起一分笑,龐氏抿了口茶水,輕輕咳嗽出聲。
姬長月辨認出了,“承音?”
那小影子一僵,緩緩重新探出腦袋,露出一對明亮的大眼睛,長睫撲閃撲閃掩飾不住的心虛。
這麼多人齊齊看著她,般般壓力山大,默默攥著小手跳出來,“大母安。”她囫圇行了個禮,膩歪的撲過去想要免受責罰,“般般看到喚春了,就知道大母在這裡,迫不及待要來請安。”
說完,她不放心的打補丁,“才不是有意偷聽呢。”
此話一出,大人們紛紛笑了,龐氏狠狠揉了一把孫女的腦袋,“我的乖寶,大母香親香親。”
姬長月也沒忍住,趁機捏了捏般般肥嘟嘟的臉頰,“從你表兄那裡回來的?”
“是呀,表兄跟先生念書呢,可用功了。”般般仔細瞧了瞧姑妹的臉色,不放心的摸摸她的手,“表兄都沒有休息,很勤奮。”
姬長月微愣,這孩子是在安慰她嗎?
她鼻頭一酸,揚起唇角溫溫柔柔的笑,“政兒和承音都是好孩子。”
夜色漸濃,大人們很快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