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似玉,遏雲繞梁。”
我聽見道輕柔的聲音,轉身看見個相貌普通的青衣人,一身氣質卻如山澗懸泉頗為高邈,舉手投足不似凡人。
青衣人搖著折扇,唇邊噙笑,朝我們友好地點點頭,除了最開始發出的一句感慨後就再也沒有出聲了。
我們看了半天戲,直到白薇打起了哈欠,我問她累了嗎,她點點頭,算算時間已經過了許久,也是時候回去了。
我拉著白薇的手往山上方向走,鄒厭扶著輪椅慢悠悠地跟在我們身後,回到山上後我有些精神不振,我已經習慣這具病體了,無論做什麼都有限製,這些年來我一直抱著多活一日就是賺到的心理,隻有保持著良好的心態才能活得隨心。
我回來竟然見到了鳳凰,他幾日前就被我爹派出去了也不知道讓他去做什麼,他看見我想說什麼,我朝他扮了個鬼臉就跑了。
鳳凰冷著臉推開了師尊的房門,他今日才回來因此才知道羲微險些被忘川所害的消息,諸多情緒卻隻能壓在心底,師尊將一盆花遞給他。
“護送忘川,前往藥王穀。”
他對這險些害了羲微的忘川花沒什麼好感,但師尊命令不得不從,藥王穀是醫聖隱居之地,相傳當年神農氏就是在此嘗的百草,師尊命令他把忘川花送給醫聖,鳳凰猜測這是送給醫聖煉藥的。
九重山這些年與藥王穀交情還算好,其中一半原因是羲微,她幼時被送去那裡住過一段時間,喝的藥大部分是醫聖給她開的。醫聖師承神農一脈,若是他都治不了的人那也沒什麼治的必要了。
想起羲微的病情他眉眼有些陰鬱,這些年羲微表麵上看沒有什麼問題,但他們都清楚她內裡早已油儘燈枯,醫聖……真的能治好她嗎?
鳳凰接過忘川花,卻在下一瞬愣在了原地。
眼前場景迅速變幻,他看見了被大火覆蓋的九重山和萬千劍塚,最後場景定格在一處湖心涼亭,涼亭裡坐著一個人,鳳凰定睛一看,發現那人影他既熟悉又陌生。
那是……羲微?
她什麼時候坐得這麼端正過?
她依舊是少女模樣,但一襲紅色宮裝,雲鬢鳳釵,姿態極美,五官極冷,眉間似含愁輕蹙,雪色大裘遮肩,腰肢纖細,綢緞似的黑發垂地,裙擺如花般綻放,奪目得讓人心驚,豔麗得讓人目眩神迷。
她像朵被困在池子裡的蓮花,無聲綻放,純潔又靡爛,吸引著無數人飛蛾撲火般的撲向她,她的根莖早已腐爛,但在爛泥上盛開的是世間最美麗的花,即使她做了錯事也讓人不忍責怪,即使她墮落那也定是他人的錯。
鳳凰幾乎被她的美貌刺到了,他上前一步,下意識地想要觸碰她,她微微垂首,肩上搭來一隻手,那是隻骨節分明、勁瘦有力的手,拇指上戴著枚玉扳指,那隻手搭在她的肩上,無聲地宣告了所有權。
一支弓箭破空襲來射到了他的腳邊,他聽見一聲怒斥:
“站住!”
那是個坐在樹上的少年,五官精致討喜,頭上戴著個紅色的抹額,須發帶白,似少白頭,身姿輕盈修長,眼瞳偏圓,那雙圓瞳正怒視著他。
“棲鳳君,滾回你的梧桐宮,這裡不歡迎你。”
這裡的動靜傳到了那座涼亭,她輕輕抬頭,目光卻被另一人擋住,鳳凰死死盯著那人,那人一身繁複黃袍,腰係紫金綬帶,頭戴玄冕,威壓逼人,鳳凰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發現此人周身似有聖力庇護,方圓一草一木皆聽他號令。
王命加身,天佑之姿。
圓瞳少年冷冷地注視著他,似不恥地冷哼了一聲,那一聲卻讓鳳凰心神劇震。
“哼,三姓家奴。”
他一下子驚醒了,麵前哪有什麼涼亭,隻有一株古怪的花,他的師尊正凝視著他:
“……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鳳凰低頭,恭敬答:“回師尊,我剛才什麼也沒看到。”
師尊擺了擺手,讓他退下了。
*
茶樓裡的戲曲還在繼續,青衣人獨自在隔間裡聽著小曲,包間被打開,一人從外麵走來,頭戴鬼麵,一襲黑衣,中指纏著紅線,他隨意掃了眼台下的戲子,對青衣人的品味不做評價。
夜梟問道:“你為什麼放了那兩個人?”
青衣人歎了口氣,“一個是親傳弟子,一個是道果化身,我殺了哪個都不討好啊。”
夜梟覺得他說話的腔調跟唱戲一樣,他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問:“巫王拿不到,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天燭君微抬著眸看那底下的舞台,“百越倒了一個蠱宗,未來局勢會亂一段時間,三宗混戰,你能收服他們嗎?”
“不能。”夜梟很是乾脆利落,“我隻有一個人,也沒有三千化身。”
天燭君輕輕地笑了聲,沒有為難他,但他接下來的話讓夜梟覺得他還不如去百越跟人單挑呢。
“我要你去調查一個人。”
“誰?”
“太衍無上天尊。”
“……”
夜梟冷靜地喝了口茶,青衣人出神地聽著台下的戲曲,“你可知,這些年人族不是沒有出過絕世天驕,每一任劍主皆是氣運加身的天縱奇才,但為何隻有他穩坐第一?”
夜梟:“他厲害唄。”
天燭君輕柔地笑了,“自先聖隱退,天下第一就隻剩下了一個人,但先聖隱退之前呢?如媧皇、神農氏、五帝這般人物為何會讓他成為第一?”
“你可知他姓甚名誰,籍貫何方,父母是否健在,得道前又是師承何處?”
夜梟道:“我覺得他父母應該不健在了。”
天燭君撥動了下腕上黑蛇,他換了個話題,“二十年前,南方劍主師悲風約戰我。”
夜梟眉頭跳了跳,沒輕易開口。
青衣人神情哀惋,“當時他已心存死誌,想與我同歸於儘。”
“你殺了他?”
“我不殺求死之人。”
黑蛇爬到他的肩上,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頭發,他道,“離朱乃魔劍,師悲風誤殺妻兒萬念俱灰,一念瘋魔,大開殺戒,他與我決戰後三日就死去了。”
夜梟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手指,他問道,“你沒有殺他,那他是怎麼死的?”
天燭君歎息道,“北方仙劍,南方魔劍,師悲風死在自己的劍下,這是每一任離朱劍主都擺脫不了的詛咒,魔劍弑主,飲血方休。”
夜梟不明白他提這個做什麼,但他也沒輕舉妄動,等著天燭君繼續說下去。
“我在他身上留了一顆心魔。”天燭君低頭藹笑,笑聲似有多重意味,“心魔藏在他的道心上,一旦他死去就會自動易主,而師悲風臨死前最後見到的人又是誰呢?”
那顆心魔現在藏在這個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等待著機會破芽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