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裡沒有山珍海味,隻有兩碗熱氣騰騰的最簡單的肉絲麵。
麵條筋道,湯頭濃鬱,幾片青菜,幾縷肉絲,撒上一點翠綠的蔥花,在這寒冷的冬夜裡,散發著一種樸素而溫暖的香氣。
朱由檢親手端起一碗,遞給張維賢。
“國公,忙了一夜,想必也餓了。吃完這碗麵,再出宮吧。”
張維賢默默地接過。
他看著碗裡升騰起的熱氣,那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這樣一碗簡單的麵了,上一次似乎還是在嘉靖年間,他跟著父親在邊關的軍營裡,巡視夜防之後。
朱由檢自己也端起一碗,沒有坐下,就站在那裡,用筷子挑起麵條,慢慢地吃著。
他吃得很安靜,也很專注,仿佛這不是在威嚴的乾清宮,而是在某個尋常人家的深夜廚房。
“國公。”他一邊吃,一邊平淡地說道,“朕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出了這個門,你就是孤家寡人了。你的那些老兄弟老朋友,都會視你為仇寇。他們會在你背後,放無數的冷箭。你的家裡人也未必會理解你。”
他咽下一口麵,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
“但是,你要記住。”
“從今天起你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朕在船頭掌舵,看方向,避開那些最大的風浪和暗礁。”
“你就在甲板上揮刀,砍斷所有想鑿穿我們船底的手,砍翻所有想爬上我們船的敵人。”
“風浪再大,朕都不會讓你掉下去。”
“隻要朕在這條船上一天,你的背後,就永遠有朕站著。”
這番話,沒有半點君王的恩威,卻比任何“君臣一體”的聖言,都更加令人心安,也更加令人感到一種沉重的、無法背棄的責任。
這是一種承諾。
一個負責人對他最重要的項目合夥人,最坦誠的承諾。
張維賢沒有說話,他隻是低下頭大口大口地吃著麵。
他吃得很快,很用力,仿佛要將所有的疑慮、恐懼、掙紮,都隨著這碗麵一起吞進肚子裡。
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入了湯碗中,悄無聲息地,漾開一圈小小的漣漪。
不知是汗水,還是彆的什麼。
一碗麵很快就見了底。
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
張維賢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
他站起身,整個人的氣質仿佛都變了。
那種屬於勳貴耆老的疲憊與暮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重新被點燃的屬於軍人的鋼鐵般的意誌。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從吃完這碗麵開始,已經進入了最後的也是最壯烈的一章。
他沒有再說一個字。
他隻是再一次對著朱由檢,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軍禮。
然後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乾清宮。
他的背影在清晨微熹的晨光中被拉得很長。
孤獨,而決絕。
像是一座即將走向戰場的移動的豐碑。
朱由檢站在原地目送著他遠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宮殿的儘頭。
王承恩走上前,低聲道:“主子,天快亮了,您也歇息一會兒吧。”
朱由檢搖了搖頭,他走到窗邊,看著那輪即將升起的,被雲層遮蔽的太陽。
“歇不了了,王伴伴。”
他輕聲說道。
“船,已經離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