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如血。
不是詩意的修辭,而是一種讓人心生不安的真實。
透過皇極殿高懸的明黃色帷幔,初升的朝陽投下一片片斑駁的光影,那些光斑在大殿的漢白玉地麵上遊移跳躍,像是濺灑在石板上的鮮血,正緩緩流淌,尋找著縫隙。
空氣很靜,靜得讓人窒息。
整座大殿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緊緊攥住,所有的聲音都被壓縮扭曲,連呼吸聲都變得小心翼翼。
偶爾傳來的腳步聲,在這種靜默中被無限放大,每一聲都像是踩在眾人的心臟上。
皇極殿內,文武百官分列兩側,宛如兩道人牆。
排列是有講究的,東側文官,以內閣為首,六部次之,翰林、給事中、禦史等言官居末。
西側武官,以五軍都督府為首,京營、禁軍、邊鎮將領依次而立。
這種秩序,平日裡是朝廷威嚴的象征,象征著這個龐大帝國井然有序的運轉。
但今日,這種秩序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殺氣。
錢謙益站在文官隊列的稍前端,他的身形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有些瘦削,但此刻他的背脊挺得筆直,如同一杆長槍。
他手中緊握著一塊玉質的笏板,那笏板的邊緣因為用力握持,已經在他的掌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錢謙益的臉色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他的眼睛微微眯著,透過半闔的眼簾死死地盯著遠處那張高懸的龍椅。
在他身後是東林黨的核心力量,他們或神色凝重或眉頭緊鎖或麵帶憤慨,但無一例外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一種同樣的堅決和決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異的味道,除了往常的檀香龍涎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硝煙味。
所有人都感覺得到,今日的皇極殿就是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隻需要一點點火星就會轟然爆炸。
一聲尖銳的長喝,劃破了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大殿正中的那扇門上。
朱由檢出現了。
他的步伐很穩,不急不緩,每一步都踏在漢白玉地麵的紋理正中,他的臉上帶著一種幾乎察覺不到的笑意,那笑意不是愉悅,而是胸有成竹的自信,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期待。
錢謙益眉頭一皺。
皇帝在期待什麼?
期待一場好戲的開幕?
當朱由檢走上那九級台階,坐上龍椅的瞬間,整個大殿的氣氛驟然緊繃到了極點。
“平身。”
他的聲音很平淡,甚至帶著一絲漫不經心。
但沒有人敢放鬆。
所有人都感覺得到,在這平淡的外表下隱藏著什麼,就像看到一條盤曲在石頭上曬太陽的毒蛇,表麵上懶洋洋的,但那雙眼睛卻始終在尋找著最佳的攻擊時機。
朱由檢的目光緩緩掃過下方的群臣,最終定格在錢謙益身上。
所有人都感覺得到,這一刻的平靜是假的。
“有事奏請,無事退朝。”
朱由檢的話音剛落,錢謙益便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臣,錢謙益,有本奏請。”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他的胸腔深處擠壓出來一般。
朱由檢微微點頭,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講。”
錢謙益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舉起了手中的笏板。
這個動作在平日裡再尋常不過,每一個大臣在奏事時都會舉起笏板,以示恭敬。
但此刻,錢謙益舉起笏板的動作,卻像是舉起了一麵戰旗。
“陛下。”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高亢起來,不再是剛才那種低沉的壓抑,而是一種慷慨激昂充滿感召力的呐喊。
“自陛下登基以來,臣等誠惶誠恐,夙夜匪懈,唯恐有負聖恩。然觀近日朝政,臣心憂如焚,不得不為社稷計,為萬民計,為祖宗基業計,進言直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