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誌明沒有回答,但蘇夢似乎並不需要回應。
"兩年前...我男朋友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她的聲音開始發抖,"一輛卡車...他當場...我住了三個月醫院..."玻璃杯砸碎的聲音突然傳來,"操!"
"蘇夢?你還好嗎?"
"杯子掉了..."她的語氣突然變得異常平靜,"醫生說我能活下來是奇跡...有時候我真希望沒有這個奇跡。"
程誌明感到一陣寒意。他想起蘇夢手腕上的疤痕,突然明白了那是什麼。
"我馬上過去,你地址發我。"
"不用...我就是...想聽聽人的聲音..."蘇夢的語調又開始飄忽,"你知道嗎...酒精最棒的一點是...它會讓你忘記...然後讓你為忘記感到愧疚...然後你需要更多酒精忘記愧疚...完美的循環..."
程誌明握緊了手機,"蘇夢,聽我說,去喝點水,不要躺下,等我——"
電話突然掛斷了。程誌明回撥過去,隻聽到關機的提示音。他查看了蘇夢的資料——宣美閣要求所有成員留下緊急聯係人信息——發現地址離他家隻有二十分鐘車程。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搖醒了李雯,"我得出去一趟,宣美閣的一個成員可能出事了。"
李雯睡眼惺忪地看了他一眼,眼神複雜,"你...小心點。"
這句簡單的關心讓程誌明心頭一暖。自從加入宣美閣,李雯對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不再那麼冷漠疏遠。
程誌明按照地址找到了一棟破舊的公寓樓。三樓走廊儘頭的房門虛掩著,裡麵透出微弱的燈光。他輕輕推開門,"蘇夢?"
公寓狹小淩亂,空氣中彌漫著酒精、嘔吐物和廉價香水混合的氣味。客廳地板上散落著空酒瓶和外賣盒,電視機靜音播放著深夜購物節目。
"浴室..."一個虛弱的聲音從右側傳來。
程誌明循聲找去,看見蘇夢蜷縮在浴室角落,身上隻套著一件過大的t恤,露出布滿疤痕的大腿。她懷裡抱著一個塑料盆,臉色慘白,身邊是打碎的玻璃杯和半瓶沒喝完的威士忌。
"叫你彆來的..."蘇夢虛弱地說,卻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程誌明的褲腳,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程誌明蹲下身,拿開酒瓶,遞給她一瓶剛從便利店買的水,"喝點水。"
蘇夢小口啜飲著,突然抬頭盯著程誌明,"你從來沒說過你為什麼真的需要宣美閣。"
程誌明沉默地接過水瓶,幫蘇夢擦掉嘴角的水漬。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想起照顧發燒的小雨時的情景。
"我女兒...曾經有個哥哥。"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十二年前...新生兒猝死...我看著他小小的身體在icu慢慢停止呼吸..."
蘇夢的眼睛瞪大了,酒似乎醒了一半。
"之後我開始抽煙...喝酒...用食物填補那個洞..."程誌明繼續道,這些他從未對宣美閣任何人說過的話此刻如此自然地流淌出來,"李雯...我妻子...她選擇了心理谘詢和抗抑鬱藥...我選擇了自我毀滅..."
"所以體檢報告隻是借口..."蘇夢輕聲說。
"最後一根稻草吧。"程誌明苦笑,"看到小雨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我突然害怕有一天她會用那種眼神看我的遺像。"
蘇夢突然抓住他的手,力道大得驚人,"我們做個約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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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約定?"
"你監督我戒酒...我監督你戒煙..."蘇夢的眼睛在浴室慘白的燈光下異常明亮,"我們一起...對抗那些該死的體重秤。"
程誌明看著這個比自己小十一歲卻仿佛活了一個世紀的女孩,點了點頭,"成交。"
第二天清晨,程誌明的手機準時在五點四十響起。是蘇夢的短信:"還活著。東門見。"
當程誌明趕到公園東門時,蘇夢已經在那裡等候。她穿著同樣的黑色運動服,頭發胡亂紮成馬尾,眼睛浮腫但清醒。沒有酒氣,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薄荷牙膏味。
"你沒睡?"程誌明問。
蘇夢搖搖頭,"失眠。但沒喝。"她舉起手腕,上麵用馬克筆畫了道粗糙的線,"三天沒割了。林靜說替代行為有幫助。"
程誌明不知該說什麼,隻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們開始慢跑——實際上是快走——沿著公園外圍的小路。
"昨晚..."蘇夢突然開口,聲音因運動而斷斷續續,"謝謝你告訴我你的事。"
程誌明點點頭,同樣氣喘籲籲,"謝謝你聽。"
"所以..."蘇夢停下腳步,雙手撐膝,"我們算是...互相拯救的關係了?"
陽光穿過樹葉間隙,在她圓潤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程誌明突然注意到,如果不看那些疤痕和浮腫,蘇夢原本應該有一張相當可愛的臉。
"算是吧。"他微笑著說。
蘇夢也笑了,這次眼睛裡有了些許溫度,"那拯救者先生,咱們繼續?我賭你撐不過下一公裡。"
"賭什麼?"
"誰輸了誰今天戒宵夜。"
程誌明大笑起來,邁開步子向前跑去,聽見蘇夢在身後氣急敗壞地追趕。晨風拂過麵頰,帶著初夏特有的清新。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多年來第一次,他感到未來或許還有希望。
而身後蘇夢的咒罵聲和沉重的腳步聲,不知為何讓他感到無比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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