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初二年公元77年,丁醜年)
春天,三月甲辰日,東漢朝廷撤走了伊吾盧的屯兵,匈奴又派兵守住了這個地方。
永昌、越巂、益州三郡的軍隊,以及昆明夷的鹵承等人,在博南攻打哀牢王類牢,大獲全勝,把類牢給斬殺了。
夏天,四月戊子日,章帝下詔讓因楚王劉英、淮陽王劉延案件而被流放的四百多家返回原籍。
章帝想要給幾位舅舅封爵,太後不同意。正好趕上大旱,有些談論政事的人認為這是因為沒有封外戚的緣故,有關部門就請求按照舊例封爵。太後下詔說:“凡是談論這事的人,都是想討好我來求福罷了。以前王氏五侯在同一天被封,結果黃霧彌漫四方,也沒聽說有及時雨來回應。外戚地位尊貴顯赫,很少有不覆滅的;所以先帝謹慎防範舅舅們,不讓他們處在關鍵重要的位置,還說‘我的兒子不應當和先帝的兒子一樣’,現在有關部門為什麼要把馬氏和陰氏相比呢!況且陰衛尉,受到天下人的稱讚,宮中的侍從到他家門口,他連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出門迎接,這就像蘧伯玉一樣恭敬;新陽侯雖然性格剛強,稍微有點不講道理,但他有謀略,能據理談論,在朝堂上一時無人能比;原鹿貞侯,勇猛又誠信;這三個人,是天下少有的大臣,誰能比得上啊!馬氏比陰氏差遠了。我沒什麼才能,從早到晚都憂心忡忡,常常擔心違背了先後的規矩,有一點小過錯我都不放過,日夜不停地說,可親屬們還是不停地犯錯,辦喪事、修墳墓,又不能及時察覺,這說明我說話沒人聽,耳朵眼睛也不靈通啊。
我身為天下人的母親,自己穿著粗布衣服,吃飯不追求美味,身邊的人也隻穿帛布,沒有香料、美玉之類的裝飾,就是想以身作則。我以為外戚們看到會傷心並自我約束,結果他們隻是笑著說‘太後向來喜歡節儉’。之前我經過濯龍門,看到外戚家來問安的人,車多得像流水,馬多得像遊龍,奴仆穿著綠色的套袖,衣領和袖口潔白乾淨,再看看為我駕車的人,差得太遠了。所以我沒有斥責發怒,隻是削減了他們一年的費用,希望能默默地讓他們內心感到羞愧,可他們還是懈怠,沒有為國忘家的憂慮。了解臣子的莫過於君主,更何況是親屬呢!我怎麼能對上辜負先帝的旨意,對下損害先人的德行,重蹈西京外戚敗亡的災禍呢!”太後堅決不同意封爵。章帝看了詔書後悲傷歎息,又再次請求說:“漢朝建立以來,舅舅們封侯,就像皇子封王一樣。太後確實心懷謙虛,可為什麼唯獨不讓我給三位舅舅加恩呢!況且衛尉舅舅年紀大了,兩位校尉舅舅又身患重病,如果有個萬一,會讓我永遠心懷刻骨的遺憾。應該趁著現在的好時機,不能耽擱了。”太後回複說:“我反複考慮這件事,是想讓兩方麵都好,難道隻是想獲得謙讓的名聲,卻讓皇帝遭受不對外戚施恩的嫌疑嗎!以前竇太後想封王皇後的哥哥,丞相條侯說:‘高祖約定,沒有軍功不能封侯。’現在馬氏對國家沒有功勞,怎麼能和陰氏、郭氏這些中興之後相比呢!我常常看到富貴人家,祿位重疊,就像一年結兩次果實的樹木,它的根一定會受到損傷。而且人們希望封侯,不過是想對上能供奉祭祀,對下能求得溫飽罷了;現在祭祀有太官賞賜,衣食有禦府多餘的物資,這難道還不滿足,非要得到一個縣的封地嗎!我已經考慮得很成熟了,你不要有疑慮。說到儘孝的行為,讓父母安心是最重要的。現在多次出現異常現象,穀價漲了好幾倍,我日夜憂慮惶恐,坐臥不安,你卻想先給外戚封爵,這不是違背了慈母的殷切期望嗎!我向來性格剛強急躁,心裡有想法,不能不順從。兒子沒成年時,聽從父母的;成年之後,就可以按自己的誌向行事。你是君主啊;因為還沒過三年服喪期,我作為家族長輩,所以能做主。要是陰陽調和,邊境安寧,之後你再按自己的誌向行事;那時我就隻管含著飴糖逗弄孫子,不再過問政事了。”章帝這才作罷。
太後曾經下詔給三輔地區:馬氏家族的親戚有囑托郡縣辦事、乾擾吏治的,要依法處理並上報。太後母親的墳墓修建得稍微高了些,太後提了意見,她的哥哥衛尉馬廖等人馬上把墳墓降低。馬氏外戚中有謙虛樸素、符合道義的,太後就和顏悅色地表揚,賞賜財物和職位;如果有一點小過錯,太後就先露出嚴厲的神色,然後加以責備。那些車馬服飾華美、不遵守法度的,就會被開除族籍,遣送回鄉下。廣平王、巨鹿王、樂成王,他們的車騎樸素,沒有金銀裝飾,章帝把這事告訴太後,太後馬上給他們每人賞賜五百萬錢。於是朝廷內外都受到感化,穿著打扮都很一致;各家族都很惶恐,比永平年間還要厲害。太後設置了織室,在濯龍園中養蠶,還多次去觀看,以此為樂。太後常常和章帝從早到晚談論政事,還教小王們《論語》等經書,講述生平往事,一整天都和睦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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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廖擔心美好的事業難以長久維持,就上疏勸太後成就德政,他說:“以前漢元帝撤銷負責製作皇帝服飾的官員,漢成帝穿洗過的衣服,漢哀帝撤銷樂府,然而奢侈浪費的風氣並沒有停止,以至於國家走向衰敗混亂,這是因為百姓跟從的是實際行動而不是言語。改變政治風氣,一定要抓住根本。《傳》裡說:‘吳王喜歡劍客,百姓身上就多有傷疤;楚王喜歡細腰的人,宮中就有很多人餓死。’長安有俗話說:‘城裡喜歡梳高髻,四方的發髻就高一尺;城裡喜歡畫寬眉,四方的眉毛就將近半個額頭那麼寬;城裡喜歡大袖子,四方做袖子就用整匹布。’這話看似玩笑,卻切中事實。之前頒布的製度沒多久,後來就漸漸不執行了,雖然有些官吏不遵守法令,但主要還是因為京城帶頭懈怠。現在陛下崇尚簡約,這是發自您的天性,如果能把這件事堅持到底,那麼四海之內都會傳頌您的美德,名聲能感動天地,連神明都能相通,更何況是推行政令呢!”太後很認可並采納了他的建議。
當初,安夷縣的一個官吏強占了卑湳種羌人的妻子,這個官吏被她丈夫殺了,安夷縣長宗延追擊凶手出了邊塞。這個部落的人害怕被誅殺,就一起殺了宗延,然後和勒姐、吾良兩個部落聯合起來作亂。於是燒當羌的首領滇吾的兒子迷吾率領各個部落一起反叛,打敗了金城太守郝崇。朝廷下詔任命武威太守北地人傅育為護羌校尉,把治所從安夷遷到臨羌。迷吾又和封養種的首領布橋等五萬多人一起侵犯隴西、漢陽。秋天,八月,朝廷派代理車騎將軍馬防、長水校尉耿恭率領北軍五校的士兵以及各郡的弓箭手三萬人去攻打他們。第五倫上疏說:“我認為貴戚可以封侯讓他們富貴,但不應該讓他們擔任重要職務。為什麼呢?用法律來約束他們就會傷害親情,以親私相待就會違反法令。我聽說馬防現在要西征,我因為太後仁愛,陛下至孝,擔心萬一有什麼小差錯,會讓陛下左右為難。”章帝沒有聽從他的建議。馬防等人的軍隊到達冀地,布橋等人在臨洮圍攻南部都尉,馬防進軍攻打,打敗了他們,斬殺和俘虜了四千多人,於是解除了臨洮之圍;他們的部眾都投降了,隻有布橋等兩萬多人駐守在望曲穀不肯投降。
十二月戊寅日,有彗星出現在紫宮星座。
章帝把竇勳的女兒納為貴人,很是寵愛。這位貴人的母親,就是東海恭王的女兒沘公主。
第五倫上疏說:“光武帝承接王莽之後,為政比較嚴厲剛猛,後代沿襲下來,就形成了風氣;各郡國舉薦的人才,大多是能處理具體事務的普通官吏,很少有寬宏博學的人來滿足朝廷的需求。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都為人刻薄,一心追求嚴苛,官吏和百姓都憂愁怨恨,沒有不厭惡他們的。可現在議論的人反而認為他們有能力,這違背了天心,不符合經義;不僅劉豫、駟協應該被治罪,舉薦他們的人也應該受到譴責。一定要推舉仁愛賢能的人來處理政務,不過幾個人,風俗自然就會改變。我曾經讀書,知道秦朝因為嚴酷急躁而亡國,又親眼看到王莽也因為苛刻的法令而自取滅亡,所以才這麼懇切地說這些。我還聽說諸王、公主、貴戚,驕橫奢侈超越禮製,京城尚且如此,又怎麼能給遠方的人做表率呢!所以說:‘自身行為不端正,即使下命令也沒人聽從。’用自身行動來教導,彆人就會跟從;隻用言語來教導,就會引發爭議。”章帝覺得他說得很好。第五倫雖然天性嚴厲剛直,但常常厭惡普通官吏的苛刻,議論事情往往主張寬厚。
評論
這段記載展現了漢章帝建初二年的政治生活,尤其是馬太後主導下的宮廷與社會風貌,用現代視角看有不少耐人尋味的點:
馬太後堪稱“古代清醒外戚天花板”。麵對皇帝想給舅舅們封爵的提議,她直接拒絕,還把曆史教訓擺得明明白白——用王氏五侯的例子警告“外戚太盛容易翻車”,拿陰氏三傑的功績對比自家“無功不配受封”,邏輯清晰到讓人無法反駁。更絕的是她的自我要求:穿粗布衣服、反對奢華,外親敢乾預吏治就依法處理,親媽墳頭修高了都逼著哥哥們削平。這種“嚴於律己+嚴於律親”的操作,簡直是把“反特權”刻在了dna裡,難怪能讓內外風氣為之一變。
“政策落地看執行”的真理自古就有。馬廖上疏點破的問題特彆戳中要害:元帝、成帝嘴上喊著節儉,實際奢靡沒斷,因為“百姓看行動不看口號”。這就像現在說的“形式主義害死人”——改風氣不能隻靠文件,得從頂層做起,從身邊人管起。馬太後自己養蠶、教經書、抓吏治,用實際行動帶節奏,比單純發詔令管用多了。
朝堂爭論藏著“權力平衡”的智慧。第五倫反對讓馬防帶兵,擔心外戚掌兵權出問題,雖然沒被采納,但反映了古代“防外戚乾政”的警惕性。而馬防西征能打勝仗,又說明“任人唯親”未必全錯,關鍵看有沒有真本事。這種“製度約束”與“實際能力”的博弈,放到今天的職場也能找到影子。
邊疆治理的“老難題”從未消失。安夷縣小吏搶羌人妻子引發叛亂,本質上是“基層治理失當激化民族矛盾”。這就像現在說的“細節決定成敗”——邊疆穩定靠的不是硬打硬拚,而是日常的公平對待。傅育調任護羌校尉,其實就是在給之前的失誤“補漏洞”。
總的來說,建初二年的核心劇情是“馬太後主導的反奢反腐運動”,她用自己的強勢和智慧,暫時按住了外戚專權的苗頭,也給章帝時期打下了“寬厚務實”的基調。這種“領導人以身作則+製度嚴格執行”的組合拳,即便放在今天,依然是治理者的重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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