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光元年公元122年,壬戌年),春天三月丙午日,皇帝更改年號,大赦天下,似乎想開啟一個全新局麵。
護羌校尉馬賢對麻奴緊追不舍,一直追到湟中,成功擊敗麻奴,其部族眾人紛紛逃散。
夏天四月癸未,京師和二十一個郡國下起了冰雹,河西地區的冰雹大得像鬥一樣,這自然災害來勢洶洶。
幽州刺史馮煥和玄菟太守姚光因為經常揭發奸惡之人,被心懷怨恨的人偽造詔書,譴責他們,還賜給他們行刑的歐刀,並下令讓遼東都尉龐奮趕緊執行。龐奮接到命令就斬了姚光,還抓捕了馮煥。馮煥想自殺,他兒子馮緄覺得詔書內容有蹊蹺,阻止他說:“父親您在州裡一心除惡,肯定沒犯彆的錯。這肯定是壞人偽造的,想施展奸計。咱們先把事情上奏,再認罪也不遲。”馮煥聽了兒子的話,上書為自己辯解,後來查明果然是有人偽造詔書,朝廷就征召龐奮,讓他抵罪。
癸巳日,司空陳褒被免職。五月庚戌日,宗正彭城人劉授被任命為司空。
己巳日,河間孝王的兒子劉德被封為安平王,繼承樂成靖王的後嗣。
六月,多個郡國鬨起了蝗災,這對農業生產無疑是沉重打擊。
秋天七月癸卯,京師和十三個郡國發生地震。
高句驪王遂成把擄掠的漢朝百姓送了回來,還到玄菟郡投降,之後濊貊也表示歸服,東邊邊境稍微安寧了些。
虔人羌和上郡的胡人反叛,度遼將軍耿夔出兵將他們擊敗。八月,陽陵園寢發生火災。
九月甲戌,二十七個郡國又地震了,這頻繁的地震讓人不禁為東漢的百姓擔憂。
鮮卑多次殺害漢朝郡守後,膽子越來越大,率領數萬騎兵,在冬天十月,再次侵犯雁門、定襄;十一月,又進犯太原。
燒當羌的麻奴因為饑餓困窘,帶著部族眾人向漢陽太守耿種投降。
這一年,京師和二十七個郡國遭遇雨水災害,真是禍不單行。
皇帝多次派黃門常侍和中使伯榮在甘陵往來,尚書仆射陳忠上疏說:“如今天象異常,各種災禍頻繁發生。青州、冀州一帶,暴雨成災,河水泛濫;徐州、岱山附近,海水倒灌;兗州、豫州蝗蟲滋生;荊州、揚州水稻收成微薄;並州、涼州羌戎叛亂。而且百姓生活困苦,國庫空虛。陛下因為不能親自到孝德皇園廟祭祀,所以多次派中使到甘陵表達敬意,使者車馬相連,在路上絡繹不絕,這可以說非常孝順了。然而我聽說使者所到之處,威風凜凜,郡縣都為之震動,王侯、二千石官員甚至要單獨在伯榮車下拜見。還征發百姓修路,修繕驛站,大量儲備物資,征役沒有節製,老弱相隨,動輒上萬人。給使者仆從的賄賂,多達幾百匹布,百姓疲憊不堪,叫苦連天,無不痛心疾首。河間王是陛下的叔父,清河有陛下父母的陵廟,那些身負重任的大臣,都對伯榮在車下屈節行禮,陛下如果不過問,他們肯定以為這是陛下的意思。伯榮的威風比陛下還大,陛下的權力,掌握在這些臣妾手中,水災的發生,肯定與此有關。以前韓嫣憑借跟隨皇帝副車的身份,接受巡視的使命,江都王誤以為他是皇帝,對他下拜,結果韓嫣被皇帝賜死。我希望陛下尊重上天賦予的尊嚴,端正君主的地位,不要再讓女使乾預國家大事。仔細考察身邊的人,會不會有石顯那樣泄露機密的奸臣?尚書等進言的官員,會不會有趙昌誣陷鄭崇那樣的欺詐行為?公卿大臣,會不會有朱博依附傅太後那樣的攀附之舉?外戚近臣,會不會有王鳳陷害王商那樣的陰謀?如果國家政事都由皇帝決定,各種事務都由陛下裁決,那麼臣下就不能逼迫君主,臣子就不能乾預君權,連綿大雨和洪水必然會停止,各地的災異也不會造成危害。”奏疏呈上後,皇帝沒有理會。當時三府的權力較輕,機要事務都交給尚書處理,一旦有災禍變故,就嚴厲責備甚至罷免三公。陳忠又上疏說:“漢朝舊製,丞相的請求,皇帝沒有不聽從的。如今的三公,徒有其名而無其實,選拔、舉薦、誅殺、賞賜等事,都由尚書決定,尚書受到的信任,超過三公,這種情況逐漸形成,已經很久了。我心裡一直為此不安。最近因為地震,罷免了司空陳褒,如今又因為災異,想嚴厲責備三公。以前孝成皇帝時,因妖星守心,把責任推給丞相,最終沒有得到上天賜福,白白違背了宋景公的誠意。所以對錯之分,是很明顯的。而且尚書處理事務,經常違背舊典,定罪沒有依據,以詆毀欺詐為先,言辭冷酷醜惡,有違朝廷憲章。應該追究他們的本意,不予聽從,對上順應國家典章,對下防止濫用權力,就像把方形和圓形的物體放入規矩中,用衡石來衡量輕重一樣,這才是國家的典章,萬世的法則啊!”
汝南太守山陽人王龔,為政崇尚溫和,喜愛人才。他任命袁閬為功曹,還引進了同郡的黃憲、陳蕃等人。黃憲雖然沒有出仕,但陳蕃還是接受了官職。袁閬沒有刻意表現出與眾不同的操守,卻在當時很有名聲。陳蕃性情高潔,王龔都以禮相待,因此眾多士人都歸心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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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憲家境貧寒,父親是個牛醫。潁川的荀淑到慎陽,在旅店遇到十四歲的黃憲,荀淑大為驚異,行禮後與他交談,一整天都舍不得離開,還對黃憲說:“你是我的老師啊。”之後荀淑到袁閬那裡,還沒來得及寒暄,就急切地問:“你們郡裡有個像顏回一樣的人,你認識嗎?”袁閬說:“你說的是我叔度黃憲字叔度)吧?”當時同郡的戴良,才高自負,但見到黃憲時,總是態度恭敬,等回到家,就一副若有所失的樣子。他母親問:“你又從那個牛醫兒子那裡回來了?”戴良回答說:“我沒見到叔度時,覺得自己沒什麼比不上他的;見到他之後,卻感覺他高不可攀,難以捉摸,實在是深不可測啊。”陳蕃和同郡的周舉常說:“一段時間不見黃生,心中就又會生出庸俗狹隘的念頭。”太原的郭泰,年輕時遊曆汝南,先去拜訪袁閬,沒留宿就離開了;然後去見黃憲,住了好多天才回來。有人問郭泰原因,郭泰說:“袁閬的才德,就像小水窪,雖然清澈但容易舀乾。黃憲卻像千頃大湖,澄清也不見更清,攪渾也不見更濁,不可估量啊。”黃憲起初被推舉為孝廉,又被公府征召。朋友勸他出仕,黃憲也不拒絕,隻是到京師短暫停留,就回來了,最終也沒成就什麼官職,四十八歲時去世。
範曄評論說:黃憲的言論和風度,沒有流傳下來。然而見過他的士人君子,無不佩服他的高深,去除自己的淺薄和狹隘,大概是因為他道德完備,以至於沒有什麼特彆的德行可以稱讚吧!我的曾祖穆侯認為:“黃憲處世溫順,道德高深,深淺難以衡量,清濁難以評判,如果能成為孔子的弟子,大概能達到差不多的境界吧!”
評論
延光元年的曆史記錄,如同一麵多棱鏡,折射出東漢中期政治、社會與民生的多重困境,其中既有權力失衡的加劇,也有少數清醒者的掙紮,更暗含著王朝衰敗的必然邏輯。
權力結構的徹底扭曲:私權碾壓公權
安帝時期的權力亂象在本年度達到新高度,核心表現為“私人親信集團全麵架空官僚體係”:
女使伯榮的權傾朝野:作為乳母王聖之女,伯榮僅憑“中使”身份,就能讓王侯、二千石官員“獨拜車下”,沿途郡縣為其修路備儲、行賄仆從,甚至出現“伯榮之威重於陛下”的荒誕局麵。這種“私權淩駕於皇權”的現象,本質是皇帝將個人情感置於國家治理之上,用“近臣代理”的方式放棄了執政責任。
尚書台與三公的權責倒掛:陳忠尖銳指出“三府任輕,機事專委尚書”,三公淪為“背鍋俠”災異發生就被追責罷免),而尚書台卻“決事多違故典”,甚至“罪法無例,詆欺為先”。這種權力與責任的錯配,導致官僚體係陷入“做實事者受罰,弄權者免責”的惡性循環,行政效率與公信力全麵崩塌。
忠言的徹底失效:陳忠的兩次上疏堪稱“泣血直諫”——既揭露伯榮乾政引發天災人禍,又痛斥尚書台破壞製度,但安帝“不省”的態度,標誌著朝廷已失去自我糾錯的能力。當最高統治者對“下逼上、臣乾君”的亂象無動於衷,王朝的統治根基便已腐朽。
邊疆與民生的雙重潰敗:危機全麵蔓延
本年度的內外危機呈現“多點爆發、相互疊加”的態勢:
民族衝突的持續惡化:鮮卑從雁門、定襄寇掠到太原,控弦數萬騎,殺郡守如家常便飯,北方防線形同虛設;羌亂雖因麻奴投降暫歇,但“饑困而降”的背後仍是深刻的民族矛盾,隨時可能複燃。邊疆的潰敗不僅是軍事問題,更暴露了朝廷“重鎮壓、輕安撫”政策的徹底失敗。
天災與人禍的共振:二十七次雨水、二十七次地震、蝗災、水災、火災接連發生,青冀“淫雨漏河”、徐岱“海水盆溢”、兗豫“蝗蝝滋生”,百姓“不足”與府帑“虛匱”形成鮮明對比。而皇帝仍縱容伯榮“征役無度”,用民脂民膏滿足私人貪欲,這種“天災+人禍”的雙重打擊,讓底層民眾失去了最後的生存希望。
吏治敗壞的典型案例:幽州刺史馮煥、玄菟太守姚光因“糾發奸惡”遭假璽書陷害,險些喪命。這一事件揭示出官場“惡人誣告、司法失效”的黑暗現實——正直官員動輒得咎,而奸佞之徒卻能肆意構陷,吏治已到了是非顛倒的地步。
社會清流的微弱光芒:在絕望中堅守
與朝堂的汙濁形成對比的,是少數地方官員與士人保持的操守,成為亂世中的一絲亮色:
王龔的治政典範:汝南太守王龔“政崇溫和,好才愛士”,提拔袁閬、陳蕃,禮敬黃憲,用“溫和”對抗苛政,以“愛士”聚攏人心。這種“以仁政化民”的實踐,在酷吏橫行的時代尤為可貴,也反襯出中央政策的殘暴與短視。
黃憲的人格魅力:出身貧賤的黃憲,以“淵乎似道”的品性折服荀淑、戴良、陳蕃等名士,甚至讓倨傲的戴良自愧不如。他“不屈仕、不張揚”卻成為“士之師表”,反映出亂世中人們對“道德標杆”的渴望——當製度與權力都已失效,唯有個體的人格力量能成為精神寄托。這種“清流文化”的興起,既是對現實的無聲抗議,也暗含著士階層與朝廷的離心離德。
曆史的鏡鑒:衰敗的底層邏輯
延光元年的亂象,本質是“權力失去製約+治理失去理念+社會失去共識”的必然結果:
皇帝放棄“乾剛之位”,用私人親信取代製度,導致“公權私有化”;
邊疆治理隻靠軍事鎮壓,忽視民生與民族和解,陷入“越打越亂”的死局;
天災本是整頓吏治的契機,卻被用來推卸責任罷免三公),錯失改革窗口;
士大夫要麼被排擠如楊震),要麼隻能在地方小範圍踐行理想如王龔),無法形成改變全局的力量。
當一個王朝同時失去“製度權威、治理能力、民心所向”,即便沒有大規模叛亂,其衰落也已不可逆轉。延光元年的種種亂象,不過是東漢王朝走向覆滅的“加速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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