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六年公元141年,辛巳年)
春天正月丙子日,征西將軍馬賢和且凍羌在射姑山乾了一仗,結果馬賢的軍隊大敗,馬賢和他兩個兒子都戰死了,這下東羌和西羌就徹底合到一塊兒了。閏月的時候,鞏唐羌跑來侵犯隴西,接著又打到了三輔地區,把皇家園陵都給燒了,還對當地的官吏和百姓燒殺搶掠。
二月丁巳日,在營室星座附近出現了彗星。
三月上巳節,大將軍梁商大宴賓客,地點就在雒水邊上。酒喝得差不多了,又接著唱起了《韭露之歌》。從事中郎周舉聽到後,忍不住感歎說:“這可真是該高興的時候不高興,該難過的時候不難過,時間和場合都不對啊,恐怕災禍要來了!”
武都太守趙衝去追擊鞏唐羌,斬殺了四百多人,還招降了兩千多人。皇帝下詔讓趙衝統領河西四郡的兵力,負責調度指揮。
安定的上計掾皇甫規給皇帝上奏章說:“我這些年啊,多次給朝廷提些建議。在羌人還沒造反的時候,我就料到他們會反;馬賢剛出兵,我就知道他肯定會敗。我說的這些都被後來的事證實了,都是有跡可循的。我常常想,馬賢他們帶著大軍都四年了,一點成果都沒有,光軍費就花了百億之多,這些錢可都是從老百姓那兒來的,最後卻進了那些奸詐官吏的腰包。所以江湖上好多人沒辦法,都去當盜賊了,青州、徐州那邊又鬨饑荒,老百姓隻能帶著孩子四處流亡。羌人之所以反叛,不是因為國家太平,而是邊疆將領沒安撫好他們。平常沒事的時候,這些將領就對羌人欺壓殘暴;為了貪圖小利,結果招來大禍。稍微有點小勝利,就虛報殺敵數量;打了敗仗,就隱瞞不說。士兵們又累又怨,還被那些狡猾的官吏折騰,往前打仗不能痛痛快快地立戰功,往後又不能吃飽穿暖保全性命,好多人餓死在溝渠裡,屍骨暴露在荒野。大家隻看到朝廷軍隊出征,卻沒聽到打勝仗凱旋的消息。羌人的首領們傷心落淚,又驚又怕,所以才會反叛,而且一叛就是好幾年,我想到這些就捶胸頓足,歎息不止啊!我希望陛下能給我兩營和二郡那些駐守吃糧的五千士兵,我出其不意地出擊,和趙衝前後配合。當地的地形山穀,我都很熟悉;用兵的巧妙方法,我也有經驗。這樣做,既不用陛下您多費心思賜印授官,也不用賞賜財物,往大了說可以消除禍患,往小了說也能招降羌人。要是陛下覺得我年紀輕、官職小,不能勝任,您看看那些打敗仗的將領,他們官爵可不低,年紀也不小啊。我懷著無比誠懇的心情,冒死向您陳述我的想法!”但皇帝沒采納他的建議。
庚子日,司空郭虔被免職。丙午日,任命太仆趙戒為司空。
夏天,使匈奴中郎將張耽、度遼將軍馬續帶著鮮卑人到穀城,在通天山攻打烏桓,把烏桓打得大敗。
鞏唐羌又去侵犯北地。北地太守賈福和趙衝去抵擋,結果沒打贏。
秋天八月,乘氏忠侯梁商病重,他告誡兒子梁冀等人說:“我活著的時候沒能給朝廷幫上什麼大忙,死了怎麼能再浪費國家的錢財呢!那些陪葬用的衣服被子、嘴裡含的東西、玉匣、珠貝之類的,對我這把朽骨頭有什麼用!還搞得百官忙碌,路上熱鬨繁華,隻會增加塵土汙垢罷了。這些都應該推辭掉。”丙辰日,梁商去世,皇帝親自來參加葬禮。他的兒子們想聽從父親的教誨,可朝廷不同意,還賞賜了東園製作的棺材,以及用銀鏤、黃腸、玉匣等珍貴物件。到下葬的時候,又賜給輕車、甲士,皇後還親自送葬。皇帝到宣陽亭,遠遠地望著送葬的車隊。壬戌日,任命河南尹、乘氏侯梁冀為大將軍,梁冀的弟弟侍中梁不疑為河南尹。
臣司馬光說:漢成帝不會選拔任用賢能的人,把政權交給外戚,這已經夠糊塗的了;但他還知道王立沒什麼才能,棄而不用。漢順帝把大權交給外戚梁氏,梁冀向來就頑劣凶殘、凶狠暴虐,卻還讓他繼承父親的職位,最後梁冀做出叛逆的事,把漢朝都攪得動蕩不安;和漢成帝比起來,漢順帝更糊塗啊!
當初,梁商病重的時候,皇帝親自去探望,問他有什麼遺言。梁商回答說:“我的從事中郎周舉,為人清高、忠誠正直,可以委以重任。”於是皇帝任命周舉為諫議大夫。
九月,各個羌族部落又去侵犯武威。
辛亥日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發生了日食。
冬天十月癸醜日,因為羌人到處侵擾,涼州地區人心惶惶,朝廷就又把安定郡的治所遷到扶風,北地郡的治所遷到馮翊。十一月庚子日,任命執金吾張喬代理車騎將軍的事務,帶領一萬五千士兵駐紮在三輔地區。
荊州那邊盜賊四起,一年了都沒平定下來。朝廷就任命大將軍從事中郎李固為荊州刺史。李固到任後,派官吏去慰問當地百姓,赦免了盜賊之前犯下的罪行,給他們重新開始的機會。於是盜賊首領夏密等人帶著六百多個頭目和黨羽,自己綁著自己來投降認罪,李固都原諒了他們,讓他們回去,還讓他們去招集其他盜賊,同時向他們展示法律的威嚴。半年時間,其他盜賊都投降了,荊州境內恢複了太平。李固又上奏彈劾南陽太守高賜等人貪汙腐敗。高賜等人給大將軍梁冀送了很多賄賂,梁冀就為他們發文書到千裡之外為其開脫,可李固追查得更緊了,梁冀沒辦法,就把李固調到泰山當太守。當時泰山盜賊聚集好多年了,郡裡經常派一千多士兵去圍剿,都沒辦法製服。李固到了之後,把這些士兵都遣散回家務農,隻挑選留下了一百多個能打仗的,用恩德和誠信去招撫引誘盜賊。不到一年,盜賊就都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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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永和六年的曆史,是東漢王朝加速墜落的關鍵節點。這一年,軍事慘敗、外戚專權、邊疆崩壞與內政失序相互交織,如同多米諾骨牌般引發連鎖反應,而梁冀的崛起更埋下了顛覆漢室的隱患,儘顯王朝末路的悲涼。
軍事潰敗:從“射姑山之敗”到邊疆體係的徹底崩塌
永和六年的軍事災難,以征西將軍馬賢在射姑山的慘敗為標誌,成為壓垮東漢邊防的最後一根稻草。
羌患的全麵失控:正月,馬賢與且凍羌戰於射姑山,不僅全軍覆沒,自身及二子皆戰死。這場慘敗直接導致“東、西羌遂大合”,羌人聯盟形成後,勢力席卷隴西、三輔,甚至“燒園陵,殺掠吏民”,將戰火燃至帝國核心區域。馬賢之敗並非偶然,此前皇甫規已多次預警其“擁眾四年,未有成功”“軍士勞怨,困於猾吏”,軍費“百億計”卻中飽私囊,士兵“餓死溝渠,暴骨中原”。當一支軍隊的士兵連溫飽都無法保障,將領卻隻顧虛報戰功、中飽私囊,其潰敗不過是時間問題。
邊防的全麵收縮:麵對羌人寇掠武威、匈奴與烏桓的持續威脅,朝廷被迫再次收縮防線——安定郡遷至扶風,北地郡遷至馮翊,等於徹底放棄了西北邊防的前沿陣地。這種“以退為守”的策略,看似無奈,實則暴露了東漢軍事體係的致命缺陷:既無能力主動出擊,又無法堅守防線,隻能在“潰敗—遷徙—再潰敗”的循環中消耗國力。
皇甫規的上疏堪稱“血淚控訴”。他直擊軍弊:邊將“乘常守安則加侵暴,苟競小利則致大害”,勝則虛報首級,敗則隱匿不報;士兵“進不得快戰以徼功,退不得溫飽以全命”,最終逼得“江湖之人,群為盜賊”。他自請率軍五千平叛,卻因“年少官輕”被朝廷無視。這種“有識之士被棄用,無能之輩居高位”的局麵,正是東漢軍事潰敗的根源。
外戚專權:梁冀崛起與皇權的徹底旁落
大將軍梁商的去世,成為東漢權力結構的轉折點——溫和妥協的外戚退場,殘暴跋扈的梁冀上位,標誌著外戚專權進入最黑暗的階段。
梁商的“偽善”與梁冀的“凶暴”:梁商臨終前“敕子冀等”薄葬,看似“謙恭”,卻默許兒子梁冀多年的殘暴如殺呂放、滅其族);他向皇帝推薦周舉,試圖留下“賢臣”形象,卻從未約束梁冀的惡行。這種“表麵賢明、實質縱容”的態度,為梁冀的崛起鋪平了道路。梁冀接任大將軍後,其“頑嚚凶暴”的本性徹底暴露,而順帝竟“使之繼父之位”,正如司馬光所言,順帝比成帝更昏聵——成帝至少能棄用無能的外戚王立,順帝卻將大權交給“著於平昔”的暴徒,最終“蕩覆漢室”。
皇權的“自棄”:順帝對梁冀的縱容,本質是皇權的自我放棄。東漢中後期,皇帝多依賴外戚對抗宦官,卻陷入“引狼驅虎”的循環:梁冀掌權後,既壓製宦官,也架空皇權,形成“外戚獨大”的局麵。梁商去世後,順帝不僅未收回權力,反而加速放權,這種“不作為”讓朝廷徹底失去了製衡外戚的力量。
士大夫的微光與現實的黑暗:李固與皇甫規的孤立抗爭
在整體崩壞的局勢中,士大夫的個彆努力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卻難以照亮全局。
李固的“以德平亂”:荊州盜賊“彌年不定”,李固任刺史後,不依賴軍事鎮壓,而是“赦寇盜前釁,與之更始”,讓賊帥夏密等六百餘人“自縛歸首”,並遣其“自相招集”,半年內便平定荊州。他的策略核心是“恩威並施”——以寬恕瓦解反抗,以法治約束行為,證明即便在亂世,“德政”仍有其效力。但這種成功是局部的,當他彈劾南陽太守高賜等貪腐時,因觸及梁冀利益,被調任泰山太守,可見士大夫的作為始終受製於權貴。
皇甫規的“知其不可而為之”:皇甫規多次上疏直言時弊,從預警馬賢必敗到自請平叛,始終以“救時”為己任。他的呐喊揭示了東漢衰亡的核心:不是外敵太強,而是內部太腐。但朝廷對其“不勝至誠”的上書“不能用”,反映出士大夫的理性已無法穿透權貴編織的利益網絡。
災異與異象:天譴敘事的失效
這一年,星孛於營室、日食等“災異”頻發,大將軍梁商宴飲時竟“繼以《韭露之歌》”哀悼死者的挽歌),被周舉斥為“哀樂失時,殃將及乎”。這些異象與失序,在“天人感應”的語境下本是“天譴”的強烈信號,卻未能喚醒朝廷。當統治者對“天譴”麻木不仁,對士大夫的預警充耳不聞,這個王朝的精神支柱已然崩塌。
結語:崩塌的開始與無可挽回的命運
永和六年是東漢從“衰落”轉向“崩塌”的臨界點。射姑山之敗標誌著軍事體係的崩潰,梁冀上位標誌著權力結構的徹底腐朽,邊疆遷徙標誌著國防策略的全麵破產,而李固、皇甫規的孤立成功,則反襯出整個體製的無可救藥。
這一年的曆史證明:東漢的衰亡不是單一因素導致的偶然事件,而是軍事腐敗、外戚專權、皇權昏聵、士大夫失語等多重病症的總爆發。梁冀的崛起如同一個明確的路標,指向未來“蕩覆漢室”的結局,而順帝的縱容,則為這個結局按下了加速鍵。當一個王朝既無能力抵禦外患,又無勇氣革新內政,更無智慧約束權貴時,它的命運便隻剩下——在無儘的混亂與動蕩中,走向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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