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桓皇帝建和元年公元147年,丁亥年)
春天正月初一辛亥日,發生了日食。
戊午日,朝廷大赦天下。
三月,在譙地有人說看到了龍。
夏天四月庚寅日,京城發生地震。
朝廷封阜陵王劉代的哥哥勃遒亭侯劉便為阜陵王。
六月,太尉胡廣被免職,光祿勳杜喬當上了太尉。自從李固被罷官後,朝廷內外都沒了士氣,大臣們一個個小心翼翼,隻有杜喬神色嚴肅,堅守原則,絲毫沒有退縮,因此朝廷上下和民間百姓都對他寄予厚望。
秋天七月,渤海孝王劉鴻去世,他沒有兒子,太後就封皇帝的弟弟蠡吾侯劉悝為渤海王,讓他來繼承劉鴻的祭祀。
皇帝下詔,因為立帝決策有功,給梁冀增加封邑一萬三千戶,封梁冀的弟弟梁不疑為潁陽侯,梁蒙為西平侯,梁冀的兒子梁胤為襄邑侯,胡廣為安樂侯,趙戒為廚亭侯,袁湯為安國侯。又封中常侍劉廣等人為列侯。杜喬進諫說:“古代的賢明君主,都把任用賢才、賞罰分明當作重要的事。那些丟了國家的君主,他們朝廷裡難道沒有忠誠乾練的大臣,沒有經典的治國之道嗎?問題就出在,他們雖然得到賢才卻不采納他們的謀略,有好的治國書籍卻不施行書中的教導,聽到好的建議卻不相信其中的道理,聽到讒言也不仔細分辨真假。陛下您從藩王成為皇帝,天下人和上天都關注著您,您不著急對忠誠賢能的人以禮相待,卻先給身邊的人加官進爵。梁氏一家,還有那些宦官小人,都無功受祿,分割本該給有功之臣的土地,這種錯亂和不合理的情況,簡直說都說不完!有功勞不獎賞,做好事的人就會失望;奸邪之人不追究,作惡的人就會更加囂張。所以,就算擺出刑罰的威嚴,人們也不害怕;分封爵位,也起不到激勵的作用。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帶來的可不隻是政治混亂,國家和君主都可能滅亡,能不謹慎嗎!”奏章呈上去後,皇帝根本不理會。
八月乙未日,立梁氏為皇後。梁冀想用隆重的禮儀迎接皇後,杜喬堅持按照舊有的禮儀製度,不聽從梁冀。梁冀囑咐杜喬舉薦汜宮當尚書,杜喬因為汜宮有貪汙的罪行,沒有任用他。從此,杜喬一天天更加得罪梁冀。九月丁卯日,京城又地震了。杜喬因為這次災異被罷官。冬天十月,任命司徒趙戒為太尉,司空袁湯為司徒,前太尉胡廣為司空。
宦官唐衡、左悺一起在皇帝麵前說杜喬的壞話:“陛下您當初登基的時候,杜喬和李固反對,說您不能承擔漢朝皇室的祭祀。”皇帝聽了也對杜喬心生怨恨。十一月,清河的劉文和南郡的妖賊劉鮪勾結,到處亂說:清河王應當統治天下,他們想一起擁立劉蒜。事情敗露後,劉文等人就劫持了清河相謝暠,說:“要立清河王為天子,讓你當三公。”謝暠大罵他們,劉文就把謝暠殺了。於是朝廷派人抓捕劉文、劉鮪,把他們處死。有關部門彈劾劉蒜,劉蒜因此被貶為尉氏侯,被流放到桂陽,最後自殺了。梁冀趁機誣陷李固、杜喬,說他們和劉文、劉鮪等人勾結,請求逮捕他們治罪。太後向來知道杜喬忠誠,沒有答應。梁冀就把李固抓進監獄。李固的門生渤海人王調帶著刑具上書,證明李固是冤枉的,河內的趙承等幾十人也帶著刑具到皇宮前申訴。太後下詔赦免了李固。李固出獄的時候,京城的大街小巷都歡呼萬歲。梁冀聽說後,十分驚恐,害怕李固的名聲和品德最終會對自己不利,就又根據之前的事情再次上奏彈劾李固。大將軍長史吳佑為李固的冤枉感到痛心,和梁冀爭辯。梁冀很生氣,不聽他的。從事中郎馬融負責為梁冀寫奏章,當時馬融也在場,吳佑對馬融說:“李公的罪名,是你寫出來的。如果李公被殺,你還有什麼臉麵麵對天下人!”梁冀大怒,起身走進內室,吳佑也直接離開了。李固最終死在獄中。臨死前,李固給胡廣、趙戒寫信說:“我深受國家的厚恩,所以竭儘全力,不顧生死,一心想扶持王室,讓它像漢文帝、漢宣帝時期那樣興盛。沒想到梁氏一時糊塗犯錯,你們也曲意順從,把好事變成壞事,把成功變成失敗!漢朝的衰落,就從現在開始了。你們享受著君主豐厚的俸祿,國家要倒了卻不扶持,把國家大事搞砸,後世的好史官難道會偏袒你們嗎!我自己的生命已經到頭了,但我堅守了大義,又還有什麼可說的呢!”胡廣、趙戒收到信後,又悲痛又慚愧,隻能長歎流淚。梁冀派人威脅杜喬說:“早點自殺,你的妻子兒女還能保全。”杜喬不肯。第二天,梁冀派騎兵到杜喬家門口,沒聽到有人哭泣,就報告太後把杜喬抓了起來,杜喬也死在了獄中。
梁冀把李固、杜喬的屍體扔在城北的十字路口示眾,下令說:“誰敢去憑吊就治誰的罪。”李固的弟子汝南人郭亮還不到二十歲,左手拿著奏章和斧鉞,右手拿著鍘刀,到皇宮前上書,請求收斂李固的屍體,沒有得到回應。他就和南陽的董班一起去屍體旁痛哭,守著屍體不走。夏門亭長嗬斥他們說:“你們這些書呆子是什麼人!公然違反詔書,想試探官府的威嚴嗎!”郭亮說:“為了正義,我連性命都不顧了,你用死來嚇唬我有什麼用!”太後聽說了這件事,赦免了他們,沒有殺他們。杜喬以前的屬官陳留人楊匡,一路哭著日夜兼程趕到洛陽,戴著過去的紅色頭巾,假裝成夏門亭的小吏,守護杜喬的屍體,一共守了十二天。都官從事把他抓起來報告給太後,太後也赦免了他。楊匡趁機到皇宮前上書,請求把李固、杜喬的屍骨歸還給他們的家人,讓他們能夠回鄉安葬,太後答應了。楊匡把杜喬的靈柩送回家鄉,安葬完畢,守完喪,就和郭亮、董班一起隱居起來,終身不再做官。梁冀把吳佑調出京城,讓他去當河間相,吳佑自己辭官回家,最後死在家裡。梁冀因為劉鮪叛亂的事,想起朱穆之前說的話,於是請種暠擔任從事中郎,推薦欒巴為議郎,推舉朱穆為優等,讓他做侍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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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南單於兜樓儲去世,伊陵屍逐就單於車兒繼位。
評論
這段記載生動展現了東漢桓帝初年外戚專權達到頂峰時的政治黑暗,梁冀的跋扈、士大夫的抗爭與犧牲,共同勾勒出王朝衰落的清晰軌跡,其中的權力邏輯與人性掙紮極具曆史警示意義:
封賞背後的權力壟斷與製度崩壞
梁冀借“定策功”大肆封賞親族與宦官,單是梁冀本人就增封1.3萬戶,其弟、子及宦官劉廣等“並帶無功之紱”。這種毫無原則的利益分贓,徹底打破了“賞罰分明”的政治倫理——有功者如滕撫遭打壓,無功者因裙帶關係竊據高位。杜喬的勸諫直指核心:“裂勞臣之土,其為乖濫,胡可勝言!”但諫言被無視,說明此時的朝廷已淪為外戚與宦官瓜分利益的工具,製度正義完全讓位於權力私欲。
士大夫抗爭的悲壯與無力
杜喬在李固被廢後“正色無所回橈”,拒絕梁冀以舊典違規厚嫁皇後、推薦罪臣汜宮,成為朝堂上唯一的亮色。但這種抗爭在絕對權力麵前不堪一擊:梁冀先借地震將其罷官,再通過宦官誣陷、構陷“謀逆”,最終將其與李固一同置於死地。兩位大臣的結局極具象征意義——李固臨刑前痛斥胡廣、趙戒“顛而不扶”,揭示了士大夫集團的分化;杜喬拒絕“早從宜”的威脅,以死堅守原則,展現了儒家士人的氣節。
更令人唏噓的是普通士人的反應:郭亮、董班冒死哭屍,楊匡偽裝亭吏守護十二日,他們的行動與胡廣、趙戒的“長歎流涕”形成對比,凸顯了理想主義在現實強權下的悲壯。太後最終赦免他們,並非出於仁慈,而是這些人的抗爭已無法動搖梁冀的權力根基,反而成為權力者彰顯“寬容”的點綴。
權力鬥爭的殘酷與道德崩塌
梁冀的手段堪稱毫無人性:毒殺質帝後,又借清河王蒜案羅織罪名,將李固、杜喬誣陷入獄;即便李固出獄時“京師市裡皆稱萬歲”,仍執意滅口,甚至暴屍街頭“令有敢臨者加其罪”。這種對輿論與道德的公然踐踏,暴露了專製權力的本質——隻要威脅自身利益,無論是否有民意支持、是否符合法理,都必除之而後快。
宦官在其中的角色同樣關鍵:唐衡、左悺的誣陷成為扳倒杜喬的導火索,曹騰此前的挑唆促成劉誌繼位,可見宦官與外戚雖有矛盾,卻總能在打壓士大夫、維護特權上形成同盟,這種“惡惡相濟”的權力生態,正是東漢中後期政治腐敗的根源。
曆史的隱喻:衰落的不可逆性
李固臨終預言“漢家衰微,從此始矣”,並非危言聳聽。當一個政權失去了基本的是非觀——賞罰顛倒、忠良遭誅、奸佞當道,其衰落便不可逆轉。梁冀事後雖因“劉鮪之亂”想起朱穆的勸諫,任用種暠、欒巴等人,但這不過是權力者的權宜之計,無法改變整個體製的腐朽。
從更大視角看,這段曆史揭示了“權力不受約束”的必然惡果:外戚憑借“椒房之親”壟斷朝政,士大夫的儒家理想在強權麵前節節敗退,底層民意被完全無視。所謂“龍見譙”“京師地震”等災異,在當時被視為“天譴”,實則是政治失序在社會心理上的投射——當人心離散,再盛大的儀式、再嚴苛的高壓,都無法維係王朝的根基。李固、杜喬的血,不僅染紅了洛陽的街頭,更宣告了東漢王朝“中興”希望的徹底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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