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壽元年公元155年,乙未年)
春天,正月戊申日,皇帝大赦天下,更改年號。
二月,司隸地區和冀州發生饑荒,甚至出現人吃人的慘狀。
太學生劉陶向皇帝上書陳述事情說:“老天爺和皇帝,皇帝和百姓,就好比頭和腳,是相互依存、共同行動的。陛下您既看不到百姓艱難困苦的狀況,也聽不到戰爭帶來的動蕩之聲,天災沒讓您親身感受到痛苦,日食、地震也沒直接損害到您的身體,所以您輕視日月星辰的異常變化,不把上天的憤怒當回事。想想高祖當初創業,從普通百姓起家,集合離散的人,救治受傷的人,曆經艱辛才成就帝業,那可是相當勤奮努力了。他把福澤和皇位傳給了陛下您。可陛下您既不能弘揚先帝的治國之道,還忽視高祖創業的艱辛,隨意把權力交給他人,把國家大權托付出去,使得一群奸惡的小人,肆意殘害百姓。這就好比讓虎豹在獵場上安了家,豺狼在春天的園林裡哺育幼崽,做生意的人含冤而死,貧窮饑餓的人成為饑寒之鬼,死去的人在墳墓中悲傷,活著的人在朝野上下憂愁,這就是讓我深深歎息的原因啊!再說秦朝快要滅亡的時候,直言進諫的人被殺,阿諛奉承的人受賞,忠言被堵在忠臣的嘴裡,國家命運卻由奸臣掌控,讓閻樂在鹹陽專權,把車府令的大權交給趙高,皇帝權力沒了都不知道,威嚴喪失了也不在意。從古到今道理都是一樣的,成功和失敗的形勢也相似,希望陛下您能看看秦朝的滅亡,再看看西漢哀帝、平帝時的變故,這樣得失就很清楚,禍福也能預見了。我還聽說,國家危急時沒有仁愛之心就無法挽救,社會混亂時沒有智慧就不能拯救。我覺得以前的冀州刺史南陽人朱穆、前烏桓校尉我的同郡人李膺,他們都品行端正、清正廉潔,品德高尚超凡脫俗,實在是國家中興的好幫手,是國家的棟梁之臣,應該讓他們回到朝廷,輔佐王室。我在這個忌諱直言的朝廷,大膽說出不合時宜的話,就像冰霜見到太陽,肯定會消失。我一開始為天下的悲慘而悲傷,現在天下人大概也會為我的愚昧感到可悲吧。”奏章呈上去後,皇帝沒有理會。
夏天,南陽發生大水災。
司空房植被免職,任命太常韓演為司空。
巴郡、益州郡發生山崩。
秋天,南匈奴的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人造反,進犯美稷,東羌也全部響應。安定屬國都尉敦煌人張奐剛到任,軍營裡隻有二百來人,聽到消息後,馬上帶兵出發。軍吏們覺得兵力敵不過,磕頭勸阻他。張奐不聽,於是進軍駐紮在長城,召集士兵,派將領王衛去招降東羌,趁機占據龜茲縣,讓南匈奴無法和東羌聯係。東羌的各部落首領於是一起和張奐攻打左薁鞬台耆等人,把他們打敗了。且渠伯德十分害怕,帶著他的部眾投降,郡內得以安寧。羌人的首領們送給張奐二十匹馬、八枚金鐻。張奐當著羌人的麵把酒灑在地上說:“就算馬多得像羊一樣,我也不會把它們放進馬廄;就算金子多得像粟米一樣,我也不會把它們放進懷裡。”把這些禮物都還給了羌人。在此之前的八位都尉大多貪圖財物,讓羌人深受其苦,到張奐這裡,他自身正直廉潔,羌人沒有不心悅誠服的,他的威望和教化得到廣泛推行。
永壽二年公元156年,丙申年)
春天三月,蜀郡屬國的夷人造反。
當初,鮮卑族有個叫檀石槐的,勇猛健壯又有智謀,部落的人都敬畏服從他。他製定法律禁令,評判是非曲直,沒人敢違抗,於是被推舉為部落首領。檀石槐在彈汙山、歠仇水建立王庭,距離高柳以北三百多裡,兵力強盛,東部和西部的部落首領都來歸附。他向南侵擾邊境,向北抵禦丁零,向東擊退夫餘,向西攻打烏孫,占據了匈奴原來的全部領地,東西長達一萬四千多裡。秋天七月,檀石槐進犯雲中。朝廷任命原烏桓校尉李膺為度遼將軍。李膺到了邊境,羌人和胡人聽到他的威名都很害怕,之前擄掠的男女,都送到邊塞歸還。
公孫舉、東郭竇等人聚集了三萬人,進犯青州、兗州、徐州,破壞郡縣。朝廷連年征討,都沒能取勝。尚書挑選能治理複雜難辦局麵的人,讓司徒掾潁川人韓韶擔任嬴縣縣長。賊人聽說韓韶賢能,相互告誡不要進入嬴縣境內。其他縣的一萬多戶流民進入嬴縣,韓韶打開糧倉救濟他們,負責管理糧倉的人都爭著說不行。韓韶說:“救活那些快餓死的人,就算因此獲罪,我也死而無憾。”太守向來知道韓韶的名聲和品德,最終沒有追究他的責任。韓韶和同郡的荀淑、鐘皓、陳寔都曾擔任過縣長,所到之處都以施行德政著稱,當時的人把他們稱作“潁川四長”。
當初,鮮卑進犯遼東,屬國都尉武威人段熲率領部下快速趕去。之後擔心賊人受驚逃走,就派驛站的騎兵假裝帶著皇帝的詔書召回段熲,段熲在路上假裝撤退,暗中在返回的路上設下埋伏。敵人信以為真,就進去追擊段熲,段熲趁機大舉發兵,把敵人全部斬殺俘獲。段熲因為偽造詔書,本該判處重刑,因為有戰功,被判司寇刑。服刑期滿後,被任命為議郎。到這時,皇帝下詔,因為東方盜賊猖獗,讓公卿推舉有文才武略的將帥。司徒尹頌推薦段熲,段熲被任命為中郎將,攻打公孫舉、東郭竇等人,大獲全勝,斬殺敵人一萬多級,其餘黨羽投降或逃散。段熲被封為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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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十二月,京城發生地震。
封梁不疑的兒子梁馬為潁陰侯,梁胤的兒子梁桃為城父侯。
評論
這段史料記錄了漢桓帝永壽元年至二年的曆史,展現了東漢王朝在內外交困中的掙紮。一邊是統治核心的腐朽僵化,一邊是地方官員與邊疆將領的零星自救,這種撕裂感正是王朝衰落期的典型特征:
頂層統治的麻木與危機的全麵爆發
司隸、冀州“人相食”的慘狀,是東漢社會危機的頂點。太學生劉陶的上疏直擊要害:他將“天帝民”比作“頭足”,痛斥桓帝“忽高祖之勤,妄假利器,委授國柄”,讓宦官“芟刈小民”,致使“貨殖者為窮冤之魂,貧餒者作饑寒之鬼”。這番話戳破了統治的虛偽——當皇帝沉迷享樂、無視百姓死活,當權力成為宦官掠奪的工具,“人相食”就不再是天災,而是體製性的謀殺。
但劉陶的勸諫“書奏不省”,與此前朱穆、楊秉等人的遭遇如出一轍。這說明頂層統治集團已陷入“集體麻木”:他們既無解決問題的能力,更無麵對危機的意願,隻能在“赦天下”“改元”等形式主義中自欺欺人。而“封梁不疑子、梁胤子為侯”的操作,更暴露了權力的本質——即便王朝搖搖欲墜,外戚集團仍在抓緊瓜分利益,這種“末日狂歡”加速了人心的離散。
邊疆與地方的“自救式”維穩
與中央的腐朽形成對比的,是部分地方官員的務實作為,他們的努力雖無法扭轉大局,卻為王朝續了一絲生機:
張奐治羌:麵對南匈奴與東羌的聯合叛亂,張奐以二百人兵力主動出擊,用“招誘東羌、切斷聯係”的策略瓦解敵軍,更以“馬如羊不入廄,金如粟不入懷”的清廉打破“八都尉好財貨”的惡習。他的成功證明:邊疆動蕩的根源往往不是外敵太強,而是官員太貪。當權力者守住“不與民爭利”的底線,便能贏得人心——這種“以廉立信”的治理智慧,恰是中央集團最缺乏的。
李膺鎮邊:李膺任度遼將軍後,“羌、胡皆望風畏服”,甚至主動送還此前掠奪的人口。這並非單純靠武力,而是源於他一貫的“貞高絕俗”的名聲。在“邊將多貪暴”的背景下,李膺的“威”來自於“信”,這種“以德服人”的威懾力,比十萬大軍更有效。
韓韶救民:麵對公孫舉起義的波及,嬴長韓韶“開倉賑流民”,一句“長活溝壑之人,而以此伏罪,含笑入地矣”,道儘了亂世中基層官員的擔當。他與荀淑、鐘皓、陳寔並稱“潁川四長”,其“德政”的本質,是在製度失效後,用個人道德填補治理空白——這種“人治”的微光,恰恰反襯出“法治”的徹底崩壞。
段熲平叛:段熲用“詐為璽書設伏”的險招大破鮮卑,又以武力鎮壓公孫舉起義,展現了“能吏”的實用主義。他因“詐璽書”獲罪卻因功複用,反映了王朝的無奈:當常規手段失效,隻能依賴“非常規人才”,這種“飲鴆止渴”的用人邏輯,埋下了後來軍閥割據的隱患。
外患升級:鮮卑崛起與邊疆新威脅
檀石槐統一鮮卑並“儘據匈奴故地”,是東漢後期最致命的外患。與此前匈奴的鬆散不同,檀石槐“施法禁,平曲直”,建立了相對嚴密的部落聯盟,其“東西萬四千餘裡”的勢力範圍,對漢朝邊疆形成全方位壓迫。雲中之戰隻是開始,這個新興力量的崛起,不僅擠壓了漢朝的生存空間,更暴露了漢軍戰鬥力的衰退——當中央將資源用於內鬥,邊疆的防禦早已空心化。
而公孫舉、東郭竇起義“聚眾至三萬”,則是內部矛盾的總爆發。這些“盜賊”並非天生叛逆,而是“饑窮流冗”後的被迫反抗。韓韶的“賊不入嬴境”與段熲的“大破斬之”,代表了應對民變的兩種思路:前者靠“安撫”,後者靠“鎮壓”。但王朝選擇了段熲的方式,卻忽視了他成功的前提——韓韶們已經用“賑濟”減少了叛亂的土壤。單純依賴武力,終究是“揚湯止沸”。
曆史的吊詭:個體閃光與體係沉淪
這兩年的曆史充滿了吊詭:張奐、李膺、韓韶等人的努力,證明王朝並非無可救藥;但中央的持續腐朽,又讓這些努力淪為“局部修補”。劉陶上疏中“古今一揆,成敗同勢”的警告,直指核心問題——當權力被宦官、外戚壟斷,當“忠言逆耳、諛言得利”成為常態,即便有再多賢才,也無法挽救體係的崩塌。
鮮卑的崛起、民變的蔓延、邊疆的動蕩,本質上都是“中央失能”的連鎖反應。就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局部的健康無法阻止整體的衰敗。永壽年間的這些故事,不過是東漢滅亡前的“預演”——當個體的道德與能力,再也托不起腐朽的體係時,崩塌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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