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十月壬申日,皇帝前往長安。
中常侍單超生病了,壬寅日,任命單超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己巳日,皇帝從長安返回。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等八個羌族部落侵犯隴西金城塞,護羌校尉段熲把他們打敗,一路追到羅亭,斬殺了包括酋豪在內的兩千多人,俘獲一萬多人口。
朝廷下詔重新任命陳蕃為光祿勳,楊秉為河南尹。單超哥哥的兒子單匡擔任濟陰太守,他倚仗權勢,貪汙放縱。兗州刺史第五種派從事衛羽去調查,發現單匡貪汙了五六千萬錢,第五種就上奏彈劾單匡,同時也彈劾了單超。單匡陷入困境,就賄賂門客任方去刺殺衛羽。衛羽察覺到他的陰謀,抓住了任方,把他囚禁在洛陽。單匡擔心楊秉徹底追查此事,就秘密指使任方等人越獄逃跑。尚書把楊秉召去責問,楊秉回答說:“任方等人如此張狂,根源在單匡,請求用囚車把單匡押來,審查這件事,那麼奸惡的線索肯定馬上就能查清楚。”但最終楊秉還是被判到左校署去服勞役。當時泰山賊叔孫無忌在徐州、兗州一帶燒殺搶掠,州郡官府沒辦法征討,單超就借此陷害第五種,第五種獲罪被流放到朔方。單超的外孫董援擔任朔方太守,心懷憤怒等著第五種來。第五種的舊部下孫斌知道第五種此去必死,就聯合門客追趕第五種,在太原追上了,把他劫了回來,逃亡了好幾年,遇上大赦才得以免罪。第五種是第五倫的曾孫。
當時,朝廷封賞超過了規定,皇帝身邊受寵的人非常多。陳蕃上疏說:“諸侯對應天上的二十八星宿,是國家的屏障;高祖定下規矩,不是功臣不能封侯。但聽說現在追記河南尹鄧萬世父親鄧遵的微小功勞,更改尚書令黃俊先人的斷絕封爵。皇帝親近的人憑借不正當的理由得到封邑,身邊的人沒有功勞卻得到賞賜,以至於一家人裡麵,有好幾個人封侯,所以天象失常,陰陽錯亂。我知道封賞的事已經實行,再說也來不及了,但真心希望陛下到此為止。還有,後宮采女有幾千人,她們吃肉穿綢緞,塗脂抹粉,花費的錢財難以計算。俗話說‘盜賊都不進有五個女兒的家門’,因為女兒多會使家庭貧窮;那現在後宮這麼多女子,難道不會使國家貧窮嗎!”皇帝采納了他不少建議,放出了五百多名宮女,不過隻賜給黃俊關內侯的爵位,封鄧萬世為南鄉侯。
皇帝不經意間問侍中陳留人爰延:“我是個什麼樣的君主呢?”爰延回答說:“陛下是中等才能的君主。”皇帝問:“為什麼這麼說?”爰延回答:“尚書令陳蕃處理政事時國家就治理得好,中常侍、小黃門參與政事時國家就混亂。由此可知陛下既能做善事,也能做壞事。”皇帝說:“以前朱雲在朝堂上折斷欄杆進諫,現在侍中當麵指出我的不足,我恭敬地聽到自己的缺點了。”於是任命爰延為五官中郎將,後來又多次升遷,做到大鴻臚。正好有客星經過皇帝星座,皇帝私下問爰延是怎麼回事,爰延呈上密封的奏章說:“陛下因為河南尹鄧萬世有您未即位時的舊交情,就封他為通侯,對他的恩德比公卿還重,使宗室都得到豐厚的賞賜;再加上最近召見他,和他一起下棋,君臣之間過於親昵,有損陛下的尊嚴。我聽說,在皇帝身邊的人,是用來谘詢政治和道德的。和好人在一起,每天就能聽到有益的教誨;和壞人交往,每天就會產生不良的念頭。希望陛下遠離阿諛奉承的人,接納直言敢諫的人,這樣災變就能消除。”皇帝沒有采納他的建議。爰延稱病,辭官回家了。
延熹三年公元160年,庚子年)
春季正月丙申日,大赦天下,下詔尋找李固的後代。當初,李固被罷官後,知道自己難免遭遇災禍,就把三個兒子李基、李茲、李燮都送回了家鄉。當時李燮十三歲,他的姐姐文姬是同郡趙伯英的妻子,看到兩個哥哥回來,詳細了解了事情的緣由,默默悲傷地說:“李家要滅亡了!從太公以來,我們家積累仁德,為什麼會遭遇這樣的事!”她秘密和兩個哥哥商量,提前把李燮藏了起來,對外謊稱李燮回京城了,大家都相信了。不久,災禍降臨,州郡官府逮捕了李基、李茲,兩人都死在了獄中。文姬就告訴父親的門生王成說:“您對我父親堅守忠義,有古人的氣節;現在我把這年幼的弟弟托付給您,李家是存是亡,就全靠您了!”王成於是帶著李燮乘船順江東下,進入徐州境內,李燮改名換姓做了酒家的傭人,而成則在集市上以占卜為生,兩人裝作不認識,暗中保持聯係。過了十多年,梁冀被殺後,李燮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酒家,酒家準備了車馬和豐厚的財物送他,李燮都沒接受,就回到了家鄉,補行守喪之禮,姐弟相見,悲傷的情緒讓旁人都為之感動。姐姐告誡李燮說:“我們家祭祀祖先的香火幾乎要斷絕了,弟弟你有幸活下來,這難道不是天意嗎!你應該和眾人斷絕來往,不要隨便與人交往,千萬不要說一句關於梁氏的話!提到梁氏就會牽連到皇上,大禍就又要來了,隻能自己承擔過錯。”李燮謹慎地聽從了姐姐的教誨。後來王成去世,李燮按禮節安葬了他,每年四季都為他設上賓之位進行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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丙午日,新豐侯單超去世,皇帝賜給他東園製造的棺木,棺中放置玉具;等到下葬時,調發五營的騎士、將作大匠為他修建墳墓。此後,剩下的“四侯”變得更加橫行霸道,天下人為此編了句話說:“左悺權勢大得能扭轉乾坤,具瑗高高在上無人可比,徐璜像臥著的老虎一樣凶猛,唐衡行事像暴雨一樣狠厲。”他們競相修建宅第,以奢華攀比,他們的仆從都乘坐牛車,後麵跟著成隊的騎馬侍從,兄弟和親戚們,有的在州郡擔任長官,剝削百姓,和盜賊沒什麼兩樣,他們的暴虐遍及天下;百姓實在忍受不了,所以很多人當了盜賊。
中常侍侯覽、小黃門段珪,在濟北邊界附近都有田產,他們的仆從和賓客,在路上搶劫行人。濟北相滕延把他們全部抓起來,殺了幾十人,把屍體擺在大路上。侯覽、段珪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帝,滕延因此被召回送到廷尉那裡,被免去官職。
左悺的哥哥左勝擔任河東太守,皮氏縣長京兆人岐以此為恥,當天就辭官西歸。唐衡的哥哥唐玹擔任京兆尹,他向來和岐有矛盾,就逮捕了岐的家屬和宗親,用重法誣陷他們,把他們全部殺害。岐四處逃難,什麼地方都去過,他隱姓埋名,在北海的集市上賣餅。安丘人孫嵩見到他,覺得他與眾不同,就用車載著他一起回家,把他藏在夾壁牆中。等到唐家的人都死了,遇上大赦,岐才敢出來。
閏月,西羌的殘餘勢力又和燒何部落的大豪一起侵犯張掖,清晨,逼近校尉段熲的軍營。段熲下馬與敵人展開大戰,到中午時,刀折斷了,箭也射光了,敵人這才撤退。段熲追擊他們,一邊戰鬥一邊前進,日夜攻打,餓了就割敵人的肉吃,渴了就吃雪,經過四十多天,一直追到積石山,出塞兩千多裡,斬殺了燒何部落的大帥,迫使其餘的人投降後才返回。
夏季五月甲戌日,漢中山發生山崩。
六月辛醜日,司徒祝恬去世。
秋季七月,任命司空盛允為司徒,太常虞放為司空。
長沙的蠻人造反,駐紮在益陽,零陵的蠻人侵犯長沙。
九真的殘餘賊人占據日南,勢力越來越強大;朝廷下詔重新任命桂陽太守夏方為交趾刺史。夏方向來以威嚴和恩惠著稱,冬季十一月,日南的賊人兩萬多人相繼向夏方投降。
勒姐、零吾部落的羌人包圍了允街,段熲把他們打敗。
泰山賊叔孫無忌攻打並殺死都尉侯章,朝廷派中郎將宗資去征討並打敗了他。朝廷下詔征召皇甫規,任命他為泰山太守。皇甫規到任後,廣泛製定策略,賊寇全部被平定。
評論
這段史料涵蓋了延熹二年末至三年的曆史,核心展現了宦官專權的深化與社會矛盾的加劇。梁冀覆滅後的權力真空被宦官迅速填補,而士人的抗爭、百姓的苦難與邊患的頻發,共同構成了東漢王朝加速墜落的圖景:
宦官專權的巔峰:從“功臣”到“公害”的蛻變
單超等“五侯”的興衰,是宦官集團從“皇權工具”異化為“權力毒瘤”的典型軌跡:
單超的“殊榮”與四侯的“跋扈”:單超生前被封為車騎將軍,死後獲“東園秘器、玉具棺”“五營騎士送葬”的待遇,堪稱宦官權勢的頂點。而其死後“左回天、具獨坐、徐臥虎、唐雨墮”的民謠,生動刻畫了左悺、具瑗等四侯的囂張——他們“競起第宅、仆從列騎”,親屬“宰州臨郡、辜較百姓”,將國家權力徹底異化為家族斂財的工具。從“誅冀功臣”到“虐遍天下”,僅用數年時間,宦官集團便複刻了梁冀的腐敗路徑,證明“權力不受約束必然滋生邪惡”的鐵律。
司法的徹底崩壞:單超侄子單匡“貪贓五六千萬”,不僅未受嚴懲,反而能派人刺殺調查者衛羽;侯覽、段珪的仆從劫掠行旅,濟北相滕延依法懲治竟被免官;唐衡兄長因私怨族滅京兆岐全家……這些案例揭示:宦官的權力已淩駕於法律之上,“賞罰”完全取決於是否符合其私利。當“依法辦事”者獲罪,“違法亂紀”者無恙,整個司法體係便成了宦官迫害異己、縱容親信的工具。
士人的掙紮與堅守:從抗爭到隱忍的生存策略
麵對宦官的高壓,士人群體呈現出多元的應對方式,卻都難改大局:
第五種、滕延的“剛性對抗”:第五種彈劾單匡、滕延嚴懲侯覽仆從,試圖用製度內的方式維護正義,卻因觸動宦官利益遭報複——第五種被流放、滕延被免官。他們的遭遇證明:在宦官壟斷權力的背景下,“依法抗爭”等同於“以卵擊石”,最終隻會淪為權力鬥爭的犧牲品。
李燮的“隱忍求生”:李固之子李燮在家族遭滅門後,靠姐姐文姬與門客王成的掩護,以“酒家傭”身份隱匿十餘年。其姊“杜絕眾人、勿言梁氏”的告誡,道儘了亂世中幸存者的無奈——在絕對強權麵前,“沉默”與“隱忍”成了保全自身、延續血脈的唯一選擇。而他後來“以禮葬王成”的舉動,則守住了士人的道義底線,在黑暗中留存了一絲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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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蕃、爰延的“諫言無效”:陳蕃痛斥“封賞逾製、采女數千”,爰延直言“中常侍與政則亂”,卻均不被采納。爰延“稱病免歸”、陳蕃雖被複用卻無力回天,反映了士大夫在皇權與宦官聯盟麵前的無力感——他們的諫言如同投入深淵的石子,連一絲回響都難以激起。
民生與邊患:王朝統治的雙重潰爛
宦官專權的惡果,最終都轉嫁到底層百姓與邊疆安危上:
民不聊生與盜賊四起:四侯“虐遍天下”“民不堪命”,直接導致“多為盜賊”——叔孫無忌在徐、兗作亂,長沙蠻、零陵蠻反叛,本質上都是百姓“求生不得”後的反抗。而朝廷的應對要麼是“州郡不能討”,要麼是依賴段熲、皇甫規等能吏臨時鎮壓,始終未能解決“官逼民反”的根源。
邊疆的持續動蕩:西羌與燒何羌多次寇邊,段熲雖能“割肉食雪”追擊二千餘裡,取得戰術勝利,卻無法根治邊患。邊患的頻發,一方麵源於中央對邊疆資源的掠奪宦官親屬“宰州臨郡”加劇民族矛盾),另一方麵因內地動蕩導致邊防鬆弛。段熲的“善戰”,不過是為腐朽王朝勉強維持邊疆的體麵,卻掩蓋不了“內憂外患”相互交織的深層危機。
皇權的縱容與製度的崩塌
桓帝在這一過程中的角色尤為關鍵:他既依賴宦官誅殺梁冀,又對宦官的貪暴“視而不見”,甚至成為其保護傘。當陳蕃指出“一門數侯、采女數千”的弊端時,他僅“出宮女五百”便敷衍了事;當侯覽、段珪誣告滕延時,他直接將其免官。這種“選擇性失明”,本質是皇權對宦官的“投名狀”——用縱容換取宦官對自己的支持。
但皇權與宦官的聯盟注定脆弱:宦官的“跋扈”不斷侵蝕皇權的合法性,百姓的“反叛”動搖皇權的根基,士人的“失望”瓦解皇權的精神支撐。單超死後四侯的“轉橫”,已顯露出宦官集團脫離皇權控製的跡象;而“民不堪命,故多為盜賊”的現實,則預示著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從更深層看,這段曆史揭示了東漢王朝的致命缺陷:當“外戚宦官皇權”的三角關係徹底失衡,當“製度約束”讓位於“私人利益”,當“士大夫”與“百姓”都對政權失去信心,即便沒有黃巾起義,王朝的崩塌也隻是時間問題。段熲的戰功、皇甫規的平叛,不過是王朝落幕前的最後掙紮;而李燮的隱忍、陳蕃的諫言,則見證了一個時代的悲涼——善良與正義雖未完全泯滅,卻已無力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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