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庚寅年)
春天,曹操下了一道命令,說:“孟公綽要是去做晉國趙氏、魏氏的家臣,那是遊刃有餘,但當不了滕、薛這樣小國的大夫。要是非得用廉潔之士,那齊桓公還怎麼稱霸天下呢!你們要幫我發現那些出身低微的人才,隻要有才能就舉薦,我要任用他們!”
二月初一,乙巳日,發生了日食。
冬天,曹操在鄴城修建了銅雀台。
十二月己亥日,曹操又下了道命令,說:“我當初被推舉為孝廉,自己覺得本來就不是那種隱居山林、有名氣的人,擔心被世人看作平庸之輩,就想好好推行政治教化,樹立自己的名聲。所以在濟南任職時,我革除弊政,公正地選拔人才。結果這樣做讓那些豪強權貴很生氣,我怕給家族招來災禍,就借口生病,回到家鄉。那時我年紀還輕,就在譙縣東邊五十裡的地方蓋了間書房,打算秋夏兩季讀書,冬春兩季打獵,計劃這樣過二十年,等天下太平了再出來做官。但沒能如願,後來被征召為典軍校尉,我就又想為國家討伐叛賊,立下戰功,好讓自己死後墓碑上能刻著‘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這就是我的誌向。後來遇上董卓之亂,我就起兵討伐。之後兼任兗州刺史,打敗並收降了三十萬黃巾軍;又討伐袁術,把他逼得走投無路,最終窮途而死;打敗袁紹,還殺了他兩個兒子;接著平定劉表,基本統一了天下。我現在身為宰相,作為臣子已經尊貴到了極點,比我之前期望的還要好。要是國家沒有我,真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稱帝,多少人稱王!可能有人看我勢力強大,又覺得我不信天命,就胡亂猜測,說我有不臣之心,我一直為此心裡不痛快。所以跟你們講講這些心裡話,這都是肺腑之言。但要是讓我現在就交出兵權,把權力還給朝廷,回到武平侯的封國,那是不行的。為啥呢?我實在擔心一旦沒了兵權,就會被人謀害。這既是為子孫考慮,也是因為我要是倒台,國家就危險了。所以我不能為了虛名,而遭受實際的災禍!不過我同時受封四個縣,有三萬戶的食邑,我有什麼德行能承受得起呢!現在天下還沒太平,我不能讓出職位;至於封邑,可以辭掉一些。現在我把陽夏、柘、苦這三個縣交回去,這三個縣有兩萬戶,我隻保留武平的一萬戶食邑,這樣也能減少一些彆人對我的指責。”
劉表以前的很多下屬都歸附了劉備,劉備覺得周瑜給他的地盤太小,容納不下這麼多人,就親自到京口去見孫權,請求都督荊州。周瑜給孫權上疏說:“劉備有梟雄的姿態,又有關羽、張飛這樣熊虎般的猛將,肯定不會長期屈居人下,被人驅使。我覺得最好的辦法,是把劉備遷到東吳,給他大興土木建造宮室,多給他美女和好玩的東西,讓他沉迷享樂;再把關羽、張飛分開,各置於不同地方,這樣像我這樣的將領就能挾製他們去打仗,大事就可以成功了。現在輕易割讓土地,資助他們發展,讓這三個人都在戰場上,恐怕就像蛟龍得到雲雨,他們終究不會是池中之物啊。”呂範也勸孫權把劉備留下。但孫權考慮到曹操在北方,正是廣攬英雄的時候,就沒聽從他們的建議。劉備回到公安後,過了很久才聽說這件事,感歎道:“天下有智謀的人,想法都差不多啊。當時孔明勸我彆去,他也是擔心這一點。我當時形勢危急,不得不去,這一趟實在太危險了,差點就落在周瑜手裡!”
周瑜到京口去見孫權,說:“曹操剛吃了敗仗,現在正擔心內部問題,短期內沒法和將軍您大規模交戰。我請求和奮威將軍一起進軍,奪取蜀地,吞並張魯,然後留下奮威將軍堅守那裡,和馬超結成聯盟互相支援。我回來後,和將軍您占據襄陽,進逼曹操,這樣就可以圖謀北方了。”孫權答應了他。這裡說的奮威將軍,是孫堅弟弟的兒子,名叫孫瑜,當時擔任丹陽太守。周瑜返回江陵準備出征的行裝,在路上生病,病情嚴重,他給孫權寫信說:“人的壽命長短是注定的,我倒沒什麼可惜的;隻是遺憾自己的小誌向還沒實現,不能再聽從您的命令了。現在曹操在北方,邊境戰事還沒平息;劉備寄居在荊州,就像養著一隻老虎。天下的局勢變幻莫測,現在正是大臣們忙得顧不上吃飯,您操心國事的時候啊。魯肅忠誠剛正,遇事不隨便應付,可以接替我。如果我說的這些能被采納,我死了也沒什麼遺憾了!”周瑜最後在巴丘去世。孫權聽說後非常悲痛,說:“公瑾有輔佐帝王的才能,現在突然英年早逝,我以後還能依靠誰啊!”孫權親自到蕪湖迎接周瑜的靈柩。周瑜有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孫權給大兒子孫登娶了周瑜的女兒;任命周瑜的大兒子周循為騎都尉,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他;小兒子周胤為興業都尉,把宗室女子嫁給他。當初,周瑜和孫策是好朋友,吳太夫人又讓孫權像對待兄長一樣尊敬周瑜。當時孫權的職位是將軍,各位將領和賓客對他的禮節還比較簡單,隻有周瑜最先對孫權恭敬有加,行臣子的禮節。程普因為自己年紀大,多次欺侮周瑜,周瑜都克製自己,始終不和他計較。後來程普自己對周瑜既敬佩又親近,還告訴彆人說:“和周公瑾交往,就像喝美酒,不知不覺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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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權任命魯肅為奮武校尉,接替周瑜統領軍隊,讓程普兼任南郡太守。魯肅勸孫權把荊州借給劉備,一起抵抗曹操,孫權聽從了他的建議。於是把豫章郡分出一部分設為鄱陽郡,把長沙郡分出一部分設為漢昌郡;又讓程普兼任江夏太守,魯肅任漢昌太守,駐軍在陸口。
當初,孫權對呂蒙說:“你現在當權管事了,不能不學習。”呂蒙拿軍中事務繁多來推辭。孫權說:“我難道是想讓你研究儒家經典,成為博士嗎?隻是讓你粗略地閱讀,了解曆史罷了。你說事務多,能比我還多嗎?我經常讀書,覺得收獲很大。”呂蒙這才開始學習。等魯肅經過尋陽,和呂蒙談論事情時,驚訝地說:“你現在的才略,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吳下阿蒙了!”呂蒙說:“士彆三日,就應該重新刮目相看,兄長你怎麼明白得這麼晚呢!”魯肅於是拜見了呂蒙的母親,和呂蒙結為好友後才分彆。劉備讓龐統擔任耒陽縣令,龐統在任上沒把縣治理好,被免了官。魯肅給劉備寫信說:“龐士元可不是治理一個小縣的人才。讓他擔任治中、彆駕這樣的職位,才能施展他的才能!”諸葛亮也這麼說。劉備召見龐統,和他交談後,非常看重他,就任命龐統為治中,對他的親近和厚待僅次於諸葛亮,龐統和諸葛亮一起擔任軍師中郎將。
當初,蒼梧人士燮擔任交趾太守。交州刺史朱符被當地蠻夷殺害,州郡陷入混亂。士燮上表,請求讓他弟弟士壹兼任合浦太守,士兼任九真太守,士武兼任南海太守。士燮為人寬厚,中原地區很多人都去依附他。他在交州稱雄,雖然地處偏遠,但威望極高,出行的儀仗護衛非常盛大,讓當地的少數民族都很敬畏。朝廷派南陽人張津擔任交州刺史。張津喜歡搞一些和鬼神有關的事,經常戴著紅色頭巾,彈琴、燒香、讀道書,說這樣可以幫助教化百姓,結果被他的部將區景殺害。劉表派零陵人賴恭接替張津擔任刺史。這時蒼梧太守史璜去世,劉表又派吳巨接替他。朝廷賜給士燮璽書,任命他為綏南中郎將,督察七郡,依舊兼任交趾太守。後來吳巨和賴恭不和,吳巨起兵趕走了賴恭,賴恭逃回零陵。孫權任命鄱陽太守臨淮人步騭為交州刺史,士燮率領兄弟聽從步騭的指揮。吳巨表麵歸附,實際違抗命令,步騭設計引誘並斬殺了他,聲威大振。孫權加封士燮為左將軍,士燮送兒子到東吳做人質。從此嶺南地區開始歸屬於孫權。
評論
建安十五年是東漢末年政治格局劇烈變動的關鍵節點,這一年的曆史事件不僅折射出曹操、劉備、孫權三大勢力的戰略博弈,更暗藏著亂世中權力邏輯、人才觀念與地緣政治的深層規律。透過史書記載的諸多細節,我們能清晰看到三國鼎立格局形成的前夜,各方勢力如何在生存危機與野心擴張中尋找平衡。
曹操:權力合法性的精密構建
建安十五年對曹操而言,是鞏固權力與應對輿論質疑的關鍵之年。他在這一年發布的兩道命令,堪稱古代政治公關的經典案例。
第一道“唯才是舉”令,打破了東漢以來“舉孝廉”的人才選拔傳統,直指“廉士而後可用”的僵化標準。這一政策背後,是曹操對現實政治需求的精準把握——亂世爭霸的核心是人才競爭,道德完人若缺乏實乾能力,遠不如有瑕疵卻有專長的人才實用。他以齊桓公任用管仲為例,巧妙地為自己打破傳統倫理束縛的用人策略正名,為後續吸納各方人才掃清了輿論障礙。
第二道十二月令則更具政治智慧。曹操在命令中進行了三層遞進式的自我辯護:先追溯早年“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的隱居理想,塑造“被迫出山”的形象;再列舉破黃巾、討袁術、摧袁紹、定劉表的功績,強調“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的現實貢獻;最後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為由拒絕交出兵權,同時又退還三縣封地以示“謙讓”。這種“既要實權又要名聲”的操作,將權力合法性建立在“保國安危”的現實邏輯上,既回應了“不遜之誌”的質疑,又鞏固了自己“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地位。而銅爵台的修建,則以物質符號的形式,無聲宣告著曹操集團的實力與野心,成為其政治權威的物化象征。
孫劉聯盟:合作與猜忌的雙重變奏
這一年的孫劉關係,呈現出合作框架下的深度博弈。劉備因周瑜所給土地不足,冒險親赴京口見孫權求督荊州,這一行為背後是劉備集團的生存焦慮——失去荊州根據地,寄人籬下的勢力隨時可能瓦解。而孫權麵臨的抉擇更為複雜:周瑜、呂範主張軟禁劉備,分化關張,徹底消除潛在威脅;但孫權最終選擇“廣攬英雄”,同意劉備的請求,這體現了他對戰略全局的清醒判斷——在曹操仍占據北方優勢的情況下,孫劉決裂等於自取滅亡。
周瑜的戰略規劃則展現了江東集團的擴張野心。他提出“取蜀並張魯,聯馬超據襄陽蹙操”的宏大藍圖,試圖構建西起益州、東據江東的戰略格局,將劉備集團擠壓在夾縫中。這一計劃的夭折周瑜病逝巴丘)成為三國曆史的重要轉折點,否則蜀漢政權可能根本無法建立。周瑜臨終推薦魯肅接替自己,卻未料魯肅推行的“借荊州與劉備”策略,徹底改變了江東的外交方向。這一決策雖暫時鞏固了孫劉聯盟,但也為日後的荊州之爭埋下伏筆,暴露了弱肉強食時代“聯盟”的脆弱性——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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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流動:亂世中的價值重估
建安十五年的人才故事,生動詮釋了亂世對傳統人才評價體係的顛覆。魯肅與諸葛亮共同推薦龐統,使這位“在縣不治”的棄官者一躍成為劉備集團的核心謀士,印證了“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裡馬”的人才規律。龐統從“百裡才”到“治中從事”的身份轉變,本質上是亂世對“實用主義”的回歸——治理一縣的瑣碎能力,遠不如戰略謀劃、外交談判等“硬實力”重要。
呂蒙“士彆三日,刮目相待”的典故,則展現了亂世中人的成長可能性。孫權以“涉獵往事”勸誡呂蒙學習,打破了“武將無需讀書”的偏見,而呂蒙的蛻變也證明:在知識快速迭代的時代,持續學習是保持競爭力的核心法則。這種“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氛圍,正是三國時期人才輩出的重要原因——傳統門第觀念被削弱,實力與實績成為衡量價值的核心標準。
地緣拓展:邊緣區域的權力重構
在中原主戰場之外,交州今嶺南地區)的權力更迭同樣值得關注。士燮家族憑借“體器寬厚”的人格魅力,在交州形成“威尊無上”的割據勢力,成為中原戰亂時的一方避難所。而孫權派步騭任交州刺史,誘殺吳巨,迫使士燮“遣子入質”,則標誌著江東勢力向嶺南的滲透。這一過程揭示了亂世地緣政治的擴張邏輯:當中原主戰場陷入僵局時,邊緣區域的控製權成為各方勢力的必爭之地。
士燮家族對中原人士的吸納、張津“以鬼道助化”的荒誕統治、步騭的鐵血平叛,共同構成了邊緣區域權力博弈的複雜圖景。嶺南地區從“朝廷遙領”到“孫權實際控製”的轉變,不僅擴大了江東集團的戰略縱深,更開啟了中華文明對南方邊疆治理的新篇章,為日後嶺南地區融入中原文化圈奠定了基礎。
曆史啟示:亂世中的生存智慧
建安十五年的曆史事件,為我們提供了多重啟示。在權力合法性構建上,曹操證明:實力是根本,但輿論公關與符號塑造同樣重要;在聯盟關係上,孫劉的合作與猜忌警示我們:利益契合是聯盟的基礎,而缺乏互信的合作終將走向破裂;在人才使用上,龐統、呂蒙的故事告訴我們:評價人才應打破固有偏見,注重潛力與實績;在地緣戰略上,交州的爭奪則揭示了“邊緣決定中心”的深層規律——誰能掌控邊緣區域的資源,誰就能在中心戰場獲得更多勝算。
這一年的曆史,本質上是“秩序崩塌與重建”的縮影:舊的倫理規範、權力結構被戰爭摧毀,新的規則在血與火中誕生。曹操的權術、劉備的隱忍、孫權的製衡、周瑜的謀略、魯肅的遠見,共同譜寫了亂世生存的多重可能,也為後世留下了關於權力、人性與戰略的永恒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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