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初二年辛醜年,公元221年)
春天正月,曹丕封議郎孔羨為宗聖侯,讓他負責祭祀孔子。三月,給遼東太守公孫恭加官為車騎將軍。同時,重新開始使用五銖錢。
蜀漢那邊傳言說漢獻帝已經遇害,於是漢中王劉備就為漢獻帝發喪,穿上喪服,追諡他為孝湣皇帝。這之後,劉備手下的人紛紛說出現了各種祥瑞之兆,都勸劉備稱帝。前部司馬費詩上奏說:“殿下因為曹操父子逼迫皇帝篡位,所以才輾轉萬裡,召集人馬,打算討伐逆賊。現在大敵還沒打敗,您就先自己稱帝,恐怕會讓人心生疑慮。以前漢高祖和楚王約定,先打敗秦朝的就封王。等漢高祖打下鹹陽,抓到秦王子嬰,還心懷謙讓。何況現在殿下您還沒怎麼出兵,就想自己稱帝,我實在覺得殿下不該這麼做。”劉備聽了很不高興,就把費詩降職為永昌從事。
到了夏天四月丙午日,劉備在武擔山南邊稱帝,宣布大赦天下,改年號為章武。任命諸葛亮為丞相,許靖為司徒。
司馬光說:上天生育了百姓,因為百姓自己沒辦法管理好自己,所以大家就擁戴君主來治理。要是君主能禁止暴力、消除災害,讓百姓能好好活著,獎勵好人、懲罰壞人,不讓社會亂套,那就能稱得上是君主了。所以在夏商周三代之前,天下的諸侯,何止上萬個,隻要有百姓、有土地祭祀社稷的,都能稱為君主。能統一萬國,製定法律製度,發布號令,天下沒人敢違抗的,就稱為王。等到王道衰落,強大的國家能帶領諸侯尊崇天子的,就稱為霸。所以自古以來,天下大亂的時候,諸侯們爭來鬥去,有時候很長時間都沒有王,這種情況多了去了。秦朝搞焚書坑儒,漢朝興起後,學者們開始推算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認為秦朝的統治如同閏年一樣,處於木德和火德之間,隻能算稱霸,夠不上稱王,於是就有了正統和非正統的爭論。等到漢朝滅亡,三國鼎立。晉朝失去統治後,五胡紛紛起來擾亂。宋、魏以後,南北分裂,各自都有國史,還互相貶低,南方說北方是索虜,北方說南方是島夷。朱氏取代唐朝後,天下四分五裂,沙陀族的朱邪氏進入汴京,有人把他們比作篡漢的王莽和西漢末年的更始帝,對於他們的統治時間,都棄之不算,這些都是出於一己私心的片麵說法,不是公正的觀點。
我實在沒本事搞清楚前代誰是正統誰是非正統,但我覺得如果不能讓天下統一,就算有天子的名號,也沒有天子的實際權力。雖然中原和外族在仁義、殘暴程度上,以及國家大小、強弱等方麵,有時候會不一樣,但總體來說都和古代的各個諸侯國沒什麼區彆,怎麼能隻尊崇一個國家為正統,而把其他的都當成非法篡位的呢!要是認為從上到下傳承皇位的就是正統,那南朝陳接受誰的傳承?北魏拓跋氏又接受誰的傳承?要是以占據中原地區為正統的標準,那劉淵、石勒、慕容氏、苻堅、姚萇、赫連勃勃他們占據的土地,可都是五帝、三王時期的舊都啊。要是以君主有道德為正統標準,那再小的國家,也肯定有好君主,夏商周三代末年,難道就沒有品行不端的君主嗎!所以關於正統和非正統的爭論,從古到今,都沒人能說清楚其中的道理,讓人完全信服。我現在寫這些,隻是想講述國家的興衰,記錄百姓的苦樂,讓看的人自己去分辨善惡得失,起到勸誡的作用,不像《春秋》那樣製定褒貶的標準,去扭轉亂世回歸正道。關於正統和非正統的問題,我不敢妄下定論,隻是根據各個國家的實際功業來敘述。周、秦、漢、晉、隋、唐,都曾經統一過天下,把皇位傳給後代,子孫就算勢力微弱、四處流亡,仍然繼承著祖宗的基業,還有複興的希望,和他們爭奪天下的,都是他們以前的臣子,所以我就完全按照天子的規格來寫他們。其他那些土地、實力差不多,誰也統一不了誰,名號上也沒有君臣之分的國家,就都按照諸侯國的規格來處理,彼此平等對待,不抬高或貶低誰,這樣差不多能不歪曲事實,做到儘量公正。然而天下分裂的時候,不能沒有年、時、月、日來記錄事情的先後順序。根據曆史傳承,漢朝傳給魏,魏傳給晉,晉傳給宋,一直到陳,然後隋取代陳,唐傳給梁,一直到周,然後大宋承接周的天下,所以我不得不采用魏、宋、齊、梁、陳、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後周的年號,來記錄各個國家的事情,並不是尊崇這個貶低那個,也沒有正統和非正統的區彆。蜀漢的劉備,雖說自稱是中山靖王的後代,但家族關係已經很疏遠了,都沒法說清楚世係和名位,就像宋高祖劉裕自稱是楚元王的後代,南唐烈祖李昪自稱是吳王李恪的後代一樣,真假很難分辨,所以不敢把劉備和光武帝劉秀、晉元帝司馬睿相比,認為他能繼承漢朝的正統。
孫權從公安遷都到鄂縣,還把鄂縣改名叫武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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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辛巳日,蜀漢皇帝劉備封夫人吳氏為皇後。這位皇後是偏將軍吳懿的妹妹,以前是劉璋哥哥劉瑁的妻子。同時,立兒子劉禪為皇太子,還讓太子娶了車騎將軍張飛的女兒做太子妃。
當年曹操進入鄴城的時候,曹丕還是五官中郎將,他看到袁熙的妻子、中山人甄氏長得漂亮,很是喜歡,曹操就給他把甄氏聘為妻子,後來生下兒子曹叡。曹丕稱帝後,安平的郭貴嬪很受寵,甄夫人留在鄴城,見不到曹丕。甄夫人心裡鬱悶,難免有些怨言。郭貴嬪趁機在曹丕麵前說甄夫人壞話,曹丕聽後大怒。六月丁卯日,曹丕派人去賜甄夫人死。
曹丕因為祖宗的宗廟在鄴城,就在洛陽的建始殿祭祀曹操,用的是家裡祭祀祖先的禮儀。
戊辰日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發生了日食。有關官員上奏請求罷免太尉,曹丕下詔說:“出現災異,這是上天譴責我這個君主,要是把過錯歸到大臣身上,這哪裡符合大禹、商湯怪罪自己的大義呢!讓百官各自好好履行職責。以後要是再出現天地間的災異,不要再彈劾三公了。”
蜀漢皇帝劉備封他的兒子劉永為魯王,劉理為梁王。
評論
黃初二年是三國曆史上充滿轉折意義的一年,這一時期的政治事件不僅塑造了當時的權力格局,更埋下了後世關於“正統性”討論的伏筆。透過這段史料,我們能清晰看到亂世中權力更迭的邏輯、人性的複雜以及曆史敘事的深層密碼。
權力合法性的構建與衝突
建安二十五年曹丕代漢建魏後,次年劉備集團便上演了一場完整的權力合法性構建大戲。從“蜀中傳言漢帝已遇害”的輿論鋪墊,到“群下競言符瑞”的造勢運動,再到劉備“即皇帝位於武擔之南”的最終登場,構成了一套完整的政治儀式。這一過程中,前部司馬費詩的諫言與被貶,成為權力邏輯的生動注腳。
費詩的諫言直指核心矛盾:劉備集團的政治合法性建立在“討賊興漢”的旗幟下,若“大敵未克而先自立”,將動搖人心根基。他以劉邦“屠鹹陽猶懷推讓”的典故作比,試圖以傳統政治倫理約束權力擴張。但現實是,在漢獻帝被廢、曹魏政權已然建立的背景下,劉備若不稱帝,其集團將失去“興複漢室”的象征性依托。這種“政治現實”對“道德理想”的碾壓,揭示了亂世中權力運作的殘酷法則——合法性敘事必須為實際統治需求服務。
司馬光的正統論:超越偏見的曆史觀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的評論,展現了超越時代局限的曆史智慧。他尖銳批判了自漢代以來興起的“正閏之論”,認為這種將曆史政權分為“正統”與“僭偽”的做法,本質上是“私己之偏辭,非大公之通論”。這種觀點在注重“天命所歸”的傳統史學中,無疑具有突破性意義。
司馬光提出的判斷標準簡單而深刻:“苟不能使九州合為一統,皆有天子之名,而無其實者也。”在他看來,無論華夷、仁暴、大小、強弱,隻要未能實現大一統,本質上都與古代列國無異。這種視角打破了以“血統傳承”“地理居中”“道德優劣”為標準的正統論迷思,將曆史評價的重心轉向“功業之實”。
尤為可貴的是,司馬光明確反對史學敘事中的偏見:“南謂北為索虜,北謂南為島夷”,這種互相貶低的做法違背了曆史客觀性。他主張在編纂曆史時“彼此鈞敵,無所抑揚”,隻“敘國家之興衰,著生民之休戚”,讓讀者“自擇其善惡得失”。這種注重事實、反對預設評判的態度,至今仍對曆史研究具有重要啟示。
製度變革與現實考量
這一年的其他事件同樣值得關注。曹魏“初複五銖錢”,標誌著在經曆長期戰亂後,社會經濟開始向常態化回歸。貨幣製度的恢複是政權穩定、經濟複蘇的重要信號,為曹魏後續的發展奠定了經濟基礎。
公孫恭被加授車騎將軍,則反映了曹魏對邊疆控製的策略。遼東地處偏遠,公孫氏勢力盤根錯節,曹魏通過加官晉爵進行籠絡,體現了對複雜地緣政治的現實考量。而孔羨被封為宗聖侯“奉孔子祀”,則是統治者借助儒家文化鞏固統治合法性的常規操作,顯示了傳統文化在亂世中的象征價值。
曆史敘事的多重麵相
這段史料還揭示了曆史敘事的複雜性。劉備稱帝與曹丕代漢,本質上都是權力更迭的政治行為,但在不同敘事體係中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麵貌——曹魏強調“禪讓”的合法性,蜀漢突出“興複漢室”的正當性。司馬光的高明之處,在於他跳出了這種二元對立的敘事框架,指出“正閏之際,非所敢知,但據其功業之實而言之”。
同時期發生的幾件事形成了意味深長的對比:劉備立皇後、太子,構建皇室傳承秩序;曹丕賜死甄夫人,暴露宮廷鬥爭的殘酷;曹魏因日食而下詔“罪己”,延續傳統政治儀式。這些事件共同構成了權力運作的多重麵相——既有莊嚴的政治儀式,也有赤裸的權力鬥爭;既有對傳統的繼承,也有現實的權變。
結語:曆史評價的永恒難題
黃初二年的曆史片段,以及司馬光的評論,共同指向一個永恒的史學難題:如何客觀評價不同政權的曆史地位?在大一統觀念根深蒂固的中國傳統中,司馬光的“一統才是真天子”論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麵臨著價值判斷的困境——難道隻有大一統政權才具有曆史價值?
從更廣闊的視角看,這段曆史揭示了政治合法性的動態本質:它既需要傳統符號的支撐如劉備的宗室身份、對孔子的祭祀),也需要現實功業的奠基如曹魏的製度重建);既需要輿論造勢如“符瑞”之說),也需要權力的強製執行如費詩被貶)。而曆史評價的意義,或許不在於簡單判定“正統”與“僭偽”,而在於如司馬光所言,通過“敘興衰、著休戚”,為後人提供“勸戒”的鏡鑒。
在今天看來,司馬光的曆史觀仍有其局限性,但其追求客觀、反對偏見、注重實效的治史態度,為我們理解複雜曆史提供了重要啟示:真正的曆史智慧,在於超越立場局限,在多元敘事中把握曆史的本質與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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