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三年公元239年,己未年)
春天正月,司馬懿趕到京城,進宮拜見皇帝。皇帝拉著他的手說:“我把後事托付給你啦,你和曹爽一起輔佐年幼的太子。死這事兒我本來都能忍,就是一直忍著不死,就為了等你,現在見到你,我沒啥遺憾的了!”說完就把齊王、秦王叫來給司馬懿看,還特彆指著齊王曹芳對司馬懿說:“就是他啦,你可看清楚咯,千萬彆弄錯!”又讓齊王上前抱住司馬懿的脖子。司馬懿磕頭,感動得眼淚直流。就在這一天,立齊王曹芳為皇太子。沒過多久,皇帝就去世了。這位皇帝沉穩堅毅,聰明敏銳,做事憑自己心意,能鑒彆選拔有才能功績的人,摒棄那些浮誇虛偽的家夥。指揮軍隊、處理大事的時候,出謀劃策的大臣和將領們,都對皇帝的雄才大略心服口服。他記憶力超強,就算是身邊的小官,他們的官職、性格、行為,以及他們走過的地方、做過的事,還有他們父兄子弟的情況,隻要他聽過見過,就永遠不會忘。
孫盛評論說:聽老人們講,魏明帝天生資質出眾,頭發很長,垂到地上,他有點口吃,話不多,但沉穩堅毅,善於決斷。當初,各位大臣接受遺命輔佐他,他把這些大臣都安排到地方任職,政權都由自己掌控。他對大臣很優待,能包容直言善諫的人,就算大臣們當麵頂撞、極力勸諫,他也不懲罰殺戮,這君王的度量真是夠大的。然而他不考慮樹立德行、流傳風範,不鞏固國家的根基,結果讓大權被一方獨攬,國家失去了有力的保衛,真是可悲啊!
太子曹芳即位,年僅八歲,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尊稱皇後為皇太後,給曹爽、司馬懿加官為侍中,授予符節和斧鉞,讓他們都督中外各路軍隊,總領尚書台事務。之前各種修建宮殿的工程,都按照皇帝遺詔停止了。曹爽和司馬懿各帶三千士兵,輪流在殿內值班。曹爽因為司馬懿年紀大、地位高,一直像對待父親那樣對待他,每件事都向他谘詢請教,不敢擅自做主。
當初,並州刺史、東平人畢軌以及鄧颺、李勝、何晏、丁謐這些人都有點才名,還特彆渴望富貴,喜歡趨炎附勢。魏明帝討厭他們浮誇不實,都壓製著不重用。曹爽向來和他們關係好,等到曹爽輔佐朝政,就一下子把他們提拔起來,當成自己的心腹。何晏是何進的孫子,丁謐是丁斐的兒子。何晏他們都一致擁護曹爽,覺得大權可不能交給彆人。丁謐給曹爽出主意,讓曹爽奏請天子下詔書,把司馬懿調任為太傅,表麵上用名號尊崇他,實際上是想讓尚書台奏事的時候,先經過自己,這樣就能掌控事情的輕重緩急了。曹爽聽了他的建議。二月丁醜日,任命司馬懿為太傅,任命曹爽的弟弟曹羲為中領軍,曹訓為武衛將軍,曹彥為散騎常侍、侍講,曹爽其他幾個弟弟也都以列侯的身份侍從皇帝,進出宮廷禁地,那富貴受寵的程度,沒人能比。曹爽雖然表麵上對太傅司馬懿還保持著禮貌,但之後各種舉措,就很少再經過司馬懿了。曹爽把吏部尚書盧毓調任為仆射,讓何晏接替吏部尚書的職位,又任命鄧颺、丁謐為尚書,畢軌為司隸校尉。何晏他們依仗權勢行事,迎合依附他們的人就得到升遷,違背他們的人就被罷官免職,朝廷內外的人都看著他們的臉色行事,沒人敢違抗他們的意思。黃門侍郎傅嘏對曹爽的弟弟曹羲說:“何平叔何晏)這人表麵安靜,內心浮躁,狡黠貪利,不考慮做正事,我擔心他遲早會迷惑你們兄弟,這樣一來,有德行的人就會遠離,朝政也會荒廢啊!”何晏他們因此和傅嘏產生了矛盾,找了個小事就把傅嘏的官職給免了。他們又把盧毓調出朝廷去當廷尉,畢軌還故意上奏誣陷盧毓,讓他被免官,不過很多人都為盧毓鳴不平,於是又讓盧毓當了光祿勳。孫禮為人正直,不屈服,曹爽心裡不喜歡他,就把他調出京城去當揚州刺史。
三月,任命征東將軍滿寵為太尉。
夏天四月,吳國督軍使者羊道攻打遼東的守將,俘虜了一些百姓後離開。
蜀漢這邊,蔣琬擔任大司馬。東曹掾、犍為人楊戲,向來性格直爽不拘小節,蔣琬和他交談的時候,他有時不回應。有人就對蔣琬說:“您和楊戲說話,他卻不回應,這也太傲慢了!”蔣琬說:“人心各不相同,就像人的長相各有差異一樣,當麵順從,背後又說壞話,這是古人都告誡要避免的。楊戲要是想讚同我的觀點,那不符合他的本心;要是反駁我的話,又好像在彰顯我的不對,所以他選擇沉默,這正是楊戲直爽的地方啊。”
還有督農楊敏,曾經詆毀蔣琬說:“做事稀裡糊塗的,實在比不上前任。”有人把這話告訴了蔣琬,主管官員請求去查辦楊敏,蔣琬說:“我確實比不上前任,沒什麼可查的。”主管官員又請求問清楚他說的“稀裡糊塗”具體指什麼,蔣琬說:“要是我不如前任,那事情就處理不好,事情處理不好,不就是稀裡糊塗嘛。”後來楊敏因為犯事被關進監獄,大家都擔心他肯定活不成了,可蔣琬對他並沒有偏見,楊敏最後也沒被判處重罪。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秋天七月,皇帝曹芳開始親自臨朝聽政。
八月,宣布大赦天下。
冬天十月,吳國太常潘濬去世。吳王讓鎮南將軍呂岱接替潘濬的職位,和陸遜一起處理荊州的文書事務。呂岱當時已經八十歲了,身體一向硬朗,做事勤奮,親自處理各種事務,和陸遜同心協力,遇到好事都互相謙讓,南方的人都很稱讚他們。十二月,吳國將領廖式殺了臨賀太守嚴綱等人,自稱平南將軍,攻打零陵、桂陽,還煽動交州各郡,聚集了幾萬人。呂岱主動上表請求出兵,然後日夜兼程趕路。吳王派使者追授他為交州牧,還陸續派遣唐谘等將領前去支援。經過一年的攻打,終於打敗了廖式,斬殺了廖式及其黨羽,各郡縣都平定了。呂岱又回到武昌。
吳國都鄉侯周胤帶領一千士兵駐紮在公安,因為犯了罪,被流放到廬陵。諸葛瑾、步騭為他求情。吳王說:“以前周胤年輕,一開始沒什麼功勞,卻突然得到精銳的部隊,還被封為列侯、將領,這都是看在他父親周瑜的份上。可周胤卻仗著這些,酗酒淫亂,肆意妄為,我前前後後告誡他多次,他卻一點都沒悔改。我對周瑜的情義,和你們二位是一樣的,也希望周胤能有出息,哪會有彆的想法呢!隻是周胤犯下這麼多罪行,不適合馬上讓他回來,想讓他吃點苦頭,好讓他自己明白。他是周瑜的兒子,又有你們二位從中說情,隻要他能改正,又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周瑜哥哥的兒子、偏將軍周峻去世,全琮請求讓周峻的兒子周護統領他父親的軍隊。吳王說:“以前打跑曹操,開拓荊州,靠的都是周瑜,我一直都沒忘。剛聽說周峻去世的時候,就打算任用周護。但後來聽說周護性格不好,任用他隻會帶來災禍,所以就改變主意了。我對周瑜的情義,哪會有儘頭呢!”
十二月,下詔恢複以寅月為正月。
評論
景初三年是三國曆史上極具轉折意義的一年。魏明帝曹叡臨終托孤、幼主登基,曹爽與司馬懿的權力博弈初現端倪;吳蜀兩國也在各自的軌道上經曆著人事更迭與治理考驗。這一年的曆史細節,不僅勾勒出三國中後期的政治格局,更埋下了此後魏晉更替的伏筆。
曹魏:托孤陰影下的權力失衡
魏明帝曹叡的去世成為曹魏政權由盛轉衰的關鍵節點。史載曹叡“沈毅明敏,任心而行,料簡功能,屏絕浮偽”,其治國理政能力在三國君主中實屬上乘。他“性特強識”的記憶力與“行師動眾,論決大事,謀臣將相鹹服其大略”的決斷力,使曹魏在他統治期間保持了穩定發展。孫盛評價其“天姿秀出”“沈毅好斷”“優禮大臣,開容善直”,尤其“雖犯顏極諫,無所摧戮”的納諫胸懷,展現了一代明君的氣量。
然而曹叡最大的失誤正如孫盛所批評的“不思建德垂風,不固維城之基”。他臨終前的托孤安排看似穩妥,實則為權力分裂埋下隱患。將八歲的齊王曹芳托付給曹爽與司馬懿,形成宗室與外臣共治的格局,本身就蘊含著權力鬥爭的風險。更值得注意的是,曹叡未能及時培養可靠的宗室力量,也未建立有效的權力製衡機製,導致“大權偏據,社稷無衛”的局麵不可避免。
幼主即位後,曹爽與司馬懿的權力博弈迅速展開。初期曹爽“以懿年位素高,常父事之,每事谘訪,不敢專行”的表麵尊重,很快被權力欲望打破。曹爽提拔明帝時期被壓製的浮華之徒——畢軌、鄧颺、李勝、何晏、丁謐等人,形成私人權力集團,通過“轉司馬懿為太傅”的策略,明升暗降剝奪其實權。這一操作看似高明,實則暴露了曹爽集團政治上的短視:他們既缺乏治理國家的真才實學,又急於壟斷權力,將“附會者升進,違忤者罷退”的用人原則推行到極致,不僅失去了士族支持,更激化了與司馬懿的矛盾。
傅嘏對何晏“外靜而內躁,銛巧好利,不念務本”的評價,精準點出了曹爽集團的本質缺陷。他們的崛起不是基於治國能力,而是依托宗室身份與政治投機,這種權力基礎的脆弱性,為日後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埋下伏筆。曹魏政權在短短一年內,就從明帝時期的穩定局麵滑向派係傾軋的危險境地,其根本原因在於權力交接機製的缺失與統治集團核心價值觀的崩塌。
蜀漢:蔣琬治下的寬容之治
與曹魏的權力動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蜀漢的穩定治理。大司馬蔣琬展現出的政治智慧與寬容胸襟,成為蜀漢後期的重要支撐。麵對楊戲“公與戲語而不應”的怠慢,蔣琬以“人心不同,各如其麵”的理解包容;麵對楊敏“作事憒憒,誠不及前人”的批評,蔣琬坦然承認“吾實不如前人”,這種不拒逆耳之言、不飾己過的態度,展現了成熟政治家的氣度。
蔣琬的治理哲學體現了儒家“為政以德”的思想精髓。他不追求表麵的權威,而是通過包容不同意見凝聚人心;不回避自身不足,而是以坦誠態度麵對批評。當楊敏因罪入獄時,蔣琬“心無適莫”,不因舊怨而加重處罰,這種“不以個人好惡論刑賞”的司法公正,極大地穩定了蜀漢的政治生態。在諸葛亮去世後的權力真空期,蔣琬以其寬容穩健的治理風格,維持了蜀漢政權的延續性,避免了權力動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東吳:功過獎懲中的治理邏輯
東吳在這一年經曆了多重人事考驗,展現出孫權治國的複雜思路。呂岱與陸遜“同心協規,有善相讓”的合作,成為東吳荊州治理的亮點。八十高齡的呂岱“體素精勤,躬親王事”,在廖式叛亂時“自表輒行,星夜兼路”,最終“攻討一年,破之”,展現了老將的擔當與能力,其“有善相讓”的政治品格更成為東吳官場的楷模。
孫權對周胤與周護的處理,則體現了其“功過分明、以德為先”的用人原則。周胤作為周瑜之子,因“酗淫自恣,前後告諭,曾無悛改”而被流放,孫權雖“念公瑾以及於胤”,卻堅持“迫胤罪惡,未宜便還”,體現了不因私情廢公法的治理原則;對於周護的任用,孫權因“聞護性行危險,用之適為作禍”而擱置,哪怕對方是功臣之後,也堅持以“性行”為首要考量。這種“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的態度,反映了孫權晚年仍保持的政治清醒。
曆史啟示:權力傳承與治理智慧的永恒命題
景初三年的曆史事件,為後世提供了深刻的政治啟示。在權力傳承層麵,魏明帝的托孤失誤證明:穩定的權力交接不僅需要合理的製度設計,更需要統治者對繼承者能力、輔政大臣品格的準確判斷,以及對權力製衡機製的提前布局。曹爽集團的迅速腐化則警示:依靠派係利益凝聚的權力集團,終將因失去民心與治理能力而崩塌。
在治理智慧層麵,蔣琬的寬容與呂岱的勤謹形成了正麵範例——政治寬容能凝聚人心,勤政擔當能穩定政權;而曹爽集團的浮華與專權則成為反麵教材——脫離實際的空談誤國,壟斷權力的欲望敗政。孫權在獎懲中的平衡藝術,則展現了成熟政治家“恩威並施、以德為本”的治理之道。
這一年的曆史,本質上是“權力如何正當行使”的永恒命題。曹魏因權力失衡走向衰落,蜀漢因寬容治理維持穩定,東吳在功過獎懲中尋求平衡,三國的不同軌跡共同印證了一個真理:政權的穩固不在於製度的完美,而在於掌權者能否以公心待政、以寬容待人、以務實行事。景初三年的風雲變幻,不僅是三國曆史的轉折,更成為中國古代政治智慧的經典注腳。
喜歡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請大家收藏:()超硬核解讀資治通鑒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