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八,從公元305年乙醜年)到公元308年戊辰年),共四年。
永興二年公元305年,乙醜年)
夏天四月,張方又把羊後給廢了。
遊楷等人攻打皇甫重,打了好幾年都沒打下來,皇甫重就派他收養的兒子皇甫昌到外麵去求救。皇甫昌跑到司空司馬越那兒,司馬越因為太宰司馬顒剛跟崤山以東的勢力聯合起來,所以不肯出兵。皇甫昌就和以前宮裡的人楊篇,假稱奉司馬越的命令,到金墉城把羊後接了出來。進了宮,就以羊後的名義發兵討伐張方,說要迎接皇帝回宮。這事兒來得太突然,一開始官員們都跟著他們乾;但很快就發現這是假的,於是一起把皇甫昌殺了。司馬顒就請求派禦史去傳達詔令,勸皇甫重投降,皇甫重根本不接受詔令。在這之前,城裡的人還不知道長沙厲王司馬乂和皇甫商已經死了,皇甫重抓住了禦史的車夫,問他:“我弟弟帶兵來了,快到了嗎?”車夫說:“已經被河間王司馬顒給害了。”皇甫重一聽臉色大變,立馬把車夫殺了。這下城裡的人知道沒指望有外援了,就一起把皇甫重殺了,然後投降。司馬顒任命馮翊太守張輔為秦州刺史。
六月甲子日,安豐元侯王戎在郟縣去世。
張輔到了秦州,把天水太守封尚殺了,想借此樹立自己的威嚴;又召隴西太守韓稚來,韓稚的兒子韓樸就帶兵攻打張輔。張輔的軍隊被打敗,他自己也死了。涼州司馬楊胤對張軌說:“韓稚擅自殺了刺史,您現在手握大權鎮守一方,不能不討伐他。”張軌覺得有道理,就派中督護汜瑗帶著兩萬人去討伐韓稚,韓稚就跑到張軌那兒投降了。沒過多久,鮮卑人若羅拔能來侵犯涼州,張軌派司馬宋配去迎擊,斬殺了若羅拔能,俘虜了十多萬人,張軌的威名一下子就傳開了。
漢王劉淵去攻打東嬴公司馬騰,司馬騰又向拓跋猗?借兵,衛操勸拓跋猗?幫忙。拓跋猗?就帶著幾千輕騎兵去救司馬騰,還殺了漢王劉淵的將領綦毋豚。皇帝下詔封拓跋猗?為大單於,任命衛操為右將軍。甲申日,拓跋猗?去世,他的兒子拓跋普根繼位。
東海中尉劉洽因為張方劫持皇帝遷都,就勸司空司馬越起兵討伐張方。秋天七月,司馬越向崤山以東的征、鎮、州、郡發檄文說:“我打算集結正義之師,去迎接天子,讓他回到原來的都城。”東平王司馬楙聽說這事兒後,害怕了;長史王修就勸司馬楙說:“東海王司馬越在宗室裡威望很高;現在他發起義兵,您要是把徐州交給他,既能躲過災禍,還能落個謙讓的好名聲。”司馬楙就聽了他的話。司馬越就以司空的身份兼任徐州都督,司馬楙自己當兗州刺史;皇帝下詔,馬上派使者劉虔去任命他們。這時候,司馬越兄弟都掌握著重要職位,於是範陽王司馬虓和王浚等人一起推舉司馬越為盟主,司馬越就自己選拔任命刺史以下的官員,很多朝廷官員都去投奔他。
成都王司馬穎被廢之後,河北很多人都挺同情他。司馬穎以前的將領公師籓等人自稱將軍,在趙、魏地區起兵,一下子就聚集了好幾萬人。當初,上黨武鄉的羯族人石勒,有膽量有武力,擅長騎馬射箭。並州發生大饑荒,建威將軍閻粹就勸東嬴公司馬騰,把那些胡人抓到崤山以東賣掉,來充實軍餉。石勒也被抓走賣了,成了茌平人師懽的奴隸,師懽看他長相不凡,就把他放了。師懽家挨著放馬場,石勒就和放馬的首領汲桑,帶著一群壯士當起了強盜。等公師籓起兵,汲桑和石勒就帶著幾百騎兵去投奔他。從這時候起,汲桑讓石勒以石為姓,以勒為名。公師籓帶著人攻陷了不少郡縣,殺了好多兩千石俸祿的官員和長史,一路向前,去攻打鄴城。平昌公司馬模特彆害怕;範陽王司馬虓就派他的將領苟曦去救鄴城,苟曦和廣平太守,譙國的丁紹一起攻打公師籓,把他給打跑了。
八月辛醜日,宣布大赦天下。
司空司馬越任命琅邪王司馬睿為平東將軍,監管徐州各項軍事,留守下邳。司馬睿請王導當司馬,把軍事方麵的事兒都交給他。司馬越帶著三萬士兵,往西駐紮在蕭縣,範陽王司馬虓從許昌出發,駐紮在滎陽。司馬越以皇帝的名義,任命豫州刺史劉喬為冀州刺史,讓範陽王司馬虓兼任豫州刺史;劉喬覺得司馬虓這任命不是皇帝直接下的命令,就發兵抵抗。司馬虓任命劉琨為司馬,司馬越任命劉蕃為淮北護軍,劉輿為潁川太守。劉喬給尚書上書,列舉劉輿兄弟的罪行,然後帶兵攻打許昌,還派他的大兒子劉佑,在蕭縣的靈壁帶兵抵抗司馬越,司馬越的軍隊沒法前進。東平王司馬楙在兗州,不停地征收賦稅,搞得郡縣的百姓都受不了。範陽王司馬虓就派苟曦回到兗州,讓司馬楙去當青州都督。司馬楙不接受命令,還背叛了崤山以東的諸侯,跟劉喬聯合起來。
太宰司馬顒聽說崤山以東有人起兵,特彆害怕。因為公師籓是打著為成都王司馬穎起兵的旗號,壬午日,司馬顒就上表,請求封司馬穎為鎮軍大將軍、都督河北諸軍事,給他一千士兵;任命盧誌為魏郡太守,跟著司馬穎鎮守鄴城,想借此安撫他們;又派建武將軍呂朗駐紮在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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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顒還下詔書,命令東海王司馬越等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封國,司馬越等人根本不聽。正好這時候收到劉喬的上書,冬天十月丙子日,司馬顒就以皇帝的名義下詔說:“劉輿脅迫範陽王司馬虓,製造叛亂。命令鎮南大將軍劉弘、平南將軍彭城王司馬釋、征東大將軍劉準,各自帶領自己的部隊,和劉喬一起合力討伐;任命張方為大都督,統領十萬精兵,和呂朗在許昌會合,誅殺劉輿兄弟。”司馬釋是宣帝司馬懿弟弟穆王司馬權的孫子。丁醜日,司馬顒讓成都王司馬穎帶領將軍樓褒等人,前車騎將軍石超帶領北中郎將王闡等人,占據河橋,作為劉喬的後援。還提升劉喬為鎮東將軍,授予符節。
劉弘給劉喬和司空司馬越寫信,想讓他們化解怨恨,停止用兵,一起輔佐王室,可他倆都不聽。劉弘又上表說:“最近這段時間,戰亂不斷,猜忌和災禍頻發,各個王爺之間互相猜疑,矛盾重重,災難甚至蔓延到宗室子弟身上。今天還被認為是忠誠的,明天就可能被當成叛逆,立場變得比翻書還快,還都爭當挑起戰爭的人。有史以來,骨肉相殘的災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嚴重的,我實在是痛心啊!現在邊疆沒有儲備防禦的物資,中原地區百姓生活困苦,而朝廷的重臣們,不考慮國家大局,隻爭一些平常的利益,還互相傷害。萬一四方的少數民族趁著咱們內亂來搗亂,這就好比兩隻老虎互相爭鬥,最後便宜了卞莊典故:卞莊刺虎,兩虎相爭,卞莊等它們兩敗俱傷時將它們一舉拿下)。我覺得應該趕緊下明確的詔書給司馬越等人,讓他們消除猜疑,各自守護好自己的轄區。從今往後,要是有不接到詔書就擅自起兵的,天下人一起討伐他。”當時太宰司馬顒正忙著抵抗關東的勢力,還指望劉喬幫忙呢,根本不采納劉弘的建議。
劉喬趁著許昌防守空虛,就帶兵攻打並占領了許昌。劉琨帶兵去救許昌,沒趕上,就和他哥哥劉輿以及範陽王司馬虓一起逃到了黃河以北;劉琨的父母被劉喬抓住了。劉弘因為張方太殘暴,料定司馬顒肯定會失敗,就派參軍劉盤為督護,帶領各路軍隊聽從司空司馬越的指揮。
【內核解讀】
永興二年公元305年),是西晉“八王之亂”進入尾聲卻又醞釀更大風暴的關鍵一年。這一年的曆史記載,如同一麵破碎的鏡子,映照出西晉王朝在權力廝殺、族群矛盾、社會崩潰中的掙紮與沉淪,也為後續“五胡亂華”的曆史變局埋下了多重伏筆。透過這些簡練的史筆,我們能清晰看到一個王朝從內部瓦解的典型路徑。
權力遊戲:皇族內鬥的無底線化
這一年的核心矛盾,依然是皇族諸王對最高權力的瘋狂爭奪,但鬥爭的殘酷性與破壞性已遠超此前。張方廢黜羊皇後的舉動,看似是權臣對後宮的操控,實則是河間王顒通過代理人對皇權的公然踐踏,標誌著“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政治邏輯徹底取代了正常的統治秩序。而東海王越以“奉迎天子,還複舊都”為名起兵,本質上仍是另一場權力博弈的開始——諸侯們早已不在乎“天子”的尊嚴,隻在乎誰能成為新的操控者。
皇族內部的信任體係已完全崩塌。東平王楙麵對東海王越的起兵,第一反應是“懼”,最終通過“舉徐州以授之”的妥協換取自保,這正是皇族成員在亂世中“苟活優先”心態的縮影。劉喬與範陽王虓的衝突,則將這種內鬥推向白熱化:為爭奪豫州控製權,昔日的盟友瞬間反目,朝廷詔書淪為各方攻擊對手的工具。更具諷刺意味的是,河間王顒為拉攏勢力,竟重新啟用已被廢黜的成都王穎,試圖利用其殘餘影響力穩定河北,這種“飲鴆止渴”的操作,恰恰暴露了皇族內部已無可用之材、隻能反複消耗舊人聲望的窘境。
社會失序:從官逼民反到族群裂變
永興二年的社會圖景,是一幅由饑荒、戰亂、壓迫構成的悲慘畫卷。並州大饑荒中,東嬴公騰“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的舉動,堪稱激化族群矛盾的典型事件。石勒的遭遇並非個例,而是當時胡人在中原政權壓迫下生存狀態的縮影——當一個政權將特定族群視為“商品”而非“子民”時,反抗便隻是時間問題。石勒從奴隸到“群盜”的轉變,本質上是被暴力統治逼出的生存選擇,而公師籓起兵後“眾至數萬”的規模,則印證了河北地區對西晉統治的普遍不滿。
地方秩序的崩潰同樣觸目驚心。秦州刺史張輔試圖以殺戮立威,結果反被隴西太守韓稚所殺,顯示地方官員已徹底拋棄“牧民”職責,轉而信奉“暴力至上”的叢林法則。涼州雖因張軌的強硬手段暫時穩定斬殺鮮卑若羅拔能、俘十餘萬口),但其“威名大振”的背後,是通過戰爭掠奪維持統治的現實,這種“以戰養戰”的模式注定難以持久。從中央到地方,正常的行政體係已完全失效,武力成為唯一的“通行證”,這正是王朝崩潰前的典型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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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博弈:胡漢力量的此消彼長
這一年,北方族群的崛起已成為不可逆轉的趨勢。漢王劉淵對東嬴公騰的持續攻擊,標誌著內遷胡人政權開始主動挑戰西晉權威。拓跋猗?救援騰並斬殺漢將綦毋豚的勝利,雖暫時幫助西晉穩住戰線,但朝廷“假猗?大單於”的冊封,實則承認了鮮卑勢力的合法性與獨立性。拓跋猗?死後其子普根代立,這種“部落傳承優先於朝廷任命”的模式,預示著北方草原力量已脫離西晉管控,開始自主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族群衝突尚未完全激化,各方仍存在合作可能:衛操勸拓跋猗?助晉、劉弘試圖調解劉喬與越的矛盾,都顯示跨族群、跨陣營的理性聲音尚未完全消失。但河間王顒對劉弘“兩釋猜嫌,共保王室”建議的拒絕,以及朝廷對胡人持續的壓迫政策,最終將這些理性聲音淹沒。當西晉統治者既無法解決內部矛盾,又不願平等對待族群問題時,其統治基礎的崩塌隻是時間問題。
曆史啟示:王朝崩潰的共性邏輯
永興二年的曆史,揭示了王朝崩潰的三大核心邏輯:
權力合法性的喪失:從張方廢後到諸王混戰,西晉皇族通過不斷破壞規則、踐踏倫理,徹底透支了“天命所歸”的統治合法性,“奉迎天子”不過是爭奪權力的借口。
社會基礎的瓦解:饑荒中的人口販賣、地方官的相互殘殺、百姓的大規模叛亂,顯示西晉已失去對土地、人口、資源的有效控製,社會生產體係瀕臨崩潰。
族群矛盾的激化:將胡人視為“戰利品”的壓迫政策,不僅製造了石勒這樣的反抗者,更將潛在的盟友推向對立麵,為王朝的最終覆滅埋下了族群衝突的引線。
從永興二年的亂象中,我們已能清晰看到西晉滅亡的結局:當一個政權既無道德感召力,又無治理能力,更無法平衡內部矛盾時,即便沒有外敵入侵,其崩塌也隻是曆史的必然。而石勒的崛起、拓跋氏的壯大、張軌在涼州的割據,實則是在舊秩序廢墟上孕育新秩序的開始——儘管這個過程充滿了血腥與動蕩,但曆史的車輪終究在混亂中緩緩轉向了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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