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興四年公元321年,辛巳年)
春天二月,徐龕又來請求投降了。
張茂要修築靈鈞台,台子的地基高達九仞。武陵人閻曾夜裡敲官府的門,大聲喊道:“武公派我來,問你為啥要勞民傷財修這台子!”有關部門覺得這事兒太邪乎,請求把閻曾殺了。張茂說:“我確實是讓百姓受累了。閻曾說是我父親的命令來勸誡我,這怎麼能算妖言呢!”於是就停止了這項工程。
三月癸亥日,太陽裡出現了黑子。著作佐郎、河東人郭璞覺得皇帝用刑太過分,就上疏說:“陰陽錯亂,都是過多使用刑罰導致的。赦免不能太頻繁,但就像子產知道鑄造刑書不是最好的治理辦法,卻不得不這麼做,是為了挽救弊端。現在也應該赦免,道理是一樣的。”
後趙的中山公石虎在厭次攻打幽州刺史段匹磾,孔萇去攻打段匹磾轄區內的各個城池,全都打下來了。段文鴦對段匹磾說:“我向來以勇猛出名,老百姓都指望我呢。現在看著百姓被搶掠卻不去救,這就是膽小懦弱。百姓要是對我失望了,以後誰還肯為我拚命!”說完就帶著幾十個壯士騎馬出戰,殺了不少後趙的士兵。後來他的馬累得不行,趴在地上起不來了。石虎大聲喊他:“老兄,咱倆都是少數民族,我早就想和你成為一家人。現在上天成全,讓咱們在這兒相遇,乾嘛還打呢!把武器放下吧。”段文鴦大罵道:“你就是個賊寇,早就該死了,我哥之前要是聽我的計策,你哪能到這兒。我寧可戰死,也不會屈服於你!”說完就下馬繼續苦戰,手裡的長矛折斷了,就拿著刀一直戰鬥,從辰時打到申時。後趙的士兵從四麵解開馬身上披的東西,用來遮擋自己,然後上前抓住了段文鴦;段文鴦力氣用儘被抓,城裡的人都沒了士氣。
段匹磾想單人匹馬回朝廷,邵續的弟弟、樂安內史邵洎帶兵攔住他不讓走。邵洎還想抓住朝廷派來的使者王英,送給石虎,段匹磾嚴肅地斥責他說:“你不遵從你哥哥的誌向,逼得我回不了朝廷,這已經很過分了!現在還想抓天子的使者?我雖然是少數民族,但也沒聽說過這種事!”邵洎和哥哥的兒子邵緝、邵竺等人拉著棺材出城投降。段匹磾見到石虎說:“我受晉朝的恩情,一心想著滅了你,不幸落到這地步,但也不會對你恭敬。”後趙王石勒和石虎一直和段匹磾結拜為兄弟,石虎馬上起身向他行禮。石勒任命段匹磾為冠軍將軍,段文鴦為左中郎將,把三萬多戶流民分散安置,讓他們恢複原來的產業,還安排官員去安撫他們。就這樣,幽、冀、並三州都歸了後趙。段匹磾對石勒不怎麼客氣,經常穿著晉朝的朝服,拿著晉朝的符節;時間長了,他和段文鴦、邵續都被後趙殺了。
五月庚申日,皇帝下詔,免除那些在中州遭遇戰亂,淪為揚州各郡奴仆、佃客的良民的身份,讓他們準備服兵役。這是尚書令刁協出的主意,這下大家對他更不滿了。
終南山發生了山崩。
秋天七月甲戌日,任命尚書仆射戴淵為征西將軍,都督司、兗、豫、並、雍、冀六州的軍事,兼任司州刺史,鎮守合肥;任命丹楊尹劉隗為鎮北將軍,都督青、徐、幽、平四州的軍事,兼任青州刺史,鎮守淮陰。兩人都持符節,帶領軍隊,名義上是去征討胡人,實際上是為了防備王敦。
劉隗雖然在外地,但朝廷的機密事務,任免士大夫這些事,皇帝都和他秘密謀劃。王敦給劉隗寫信說:“最近聽說聖上很看重你,現在大敵還沒消滅,中原亂成一鍋粥,我想和你還有周顗他們一起為王室效力,平定天下。要是成功了,那晉朝的國運就能昌盛;要是不行,那天下就沒希望了。”劉隗回信說:“‘魚在江湖中自由自在,就會忘掉彼此;人在道德中自在逍遙,也會忘掉彼此。’‘竭儘全力,忠誠地為君主效力’,這就是我的誌向。”王敦收到信後,特彆生氣。
壬午日,任命驃騎將軍王導為侍中、司空,持符節,錄尚書事,兼任中書監。皇帝因為王敦的緣故,對王導也疏遠猜忌起來。禦史中丞周嵩上疏說:“王導一直忠心耿耿,輔佐成就了大業,不應該聽信個彆臣子的話,被一些疑似的說法迷惑,放逐有舊德的大臣,讓奸佞之徒與賢能的人同列,這樣會損害以往的恩情,招來將來的禍患。”皇帝看了之後有所感悟,王導這才保住了地位。
八月,常山發生山崩。
豫州刺史祖逖覺得戴淵是南方人,雖然有才能和聲望,但沒有遠大的見識和抱負;而且自己披荊斬棘,收複了河南地區,戴淵卻能輕鬆地來統領這裡,心裡很不痛快;又聽說王敦和劉隗、刁協之間有矛盾,可能會發生內亂,知道自己的大業難以完成,心情鬱悶,結果生病臥床。九月壬寅日,祖逖在雍丘去世。豫州的男女老少就像死了父母一樣悲痛,譙、梁一帶都為他建立祠堂。王敦早就心懷不軌,聽說祖逖死了,就更加肆無忌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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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十月壬午日,任命祖逖的弟弟祖約為平西將軍、豫州刺史,統領祖逖的部眾。祖約沒有安撫和駕馭部下的才能,士兵們都不願意歸附他。
當初,範陽人李產為了躲避戰亂來依附祖逖,看到祖約誌趣和常人不一樣,就對親近的人說:“我因為北方亂得不行,才大老遠跑來這兒,希望能保全宗族。現在看祖約的所作所為,感覺他有不可捉摸的心思。我雖然和他算是姻親,但得早點為自己打算,不能再莫名其妙地陷入不義的境地,你們也彆隻看眼前的利益,忘了長遠的打算。”於是就帶著十幾個子弟從小路回老家了。
十一月,皇孫司馬衍出生。
後趙王石勒把武鄉的老人們都請到襄國,和他們一起坐著開心地喝酒。以前石勒還沒發跡的時候,和李陽是鄰居,兩人多次因為爭搶漚麻池打架,所以隻有李陽不敢來。石勒說:“李陽是個壯士啊;爭漚麻池那是老百姓之間的小矛盾;我現在要包容天下,怎麼會和一個普通人記仇呢!”馬上把李陽召來一起喝酒,還拉著李陽的胳膊說:“我以前沒少挨你的拳頭,你也沒少吃我的狠手。”然後任命李陽為參軍都尉。石勒把武鄉比作劉邦的家鄉豐邑和沛縣,免除這裡三代人的賦稅和徭役。
石勒考慮到百姓才剛剛恢複生產,物資儲備還不豐富,就嚴令禁止釀酒,就連郊祀和宗廟祭祀,都用醴酒,這樣實行了幾年,就沒人釀酒了。
十二月,任命慕容廆為都督幽、平二州及東夷諸軍事,車騎將軍,平州牧,封遼東公,單於的稱號照舊,還派謁者去授予他印綬,允許他秉承皇帝旨意設置官府、任命官員。慕容廆於是配備了各種屬官,任命裴嶷、遊邃為長史,裴開為司馬,韓壽為彆駕,陽耽為軍諮祭酒,崔燾為主簿,黃泓、鄭林為參軍事。慕容廆立兒子慕容皝為世子。還創辦了東橫學堂,讓平原人劉讚當祭酒,讓慕容皝和其他學生一起學習,慕容廆有空的時候,也會親自去聽課。慕容皝性格堅毅,很有謀略,喜歡經學,國內的人都稱讚他。慕容廆調慕容翰去鎮守遼東,慕容仁鎮守平郭。慕容翰安撫百姓和少數民族,很有威望,也很寬厚;慕容仁也不錯。
拓跋猗?的妻子惟氏,忌憚代王鬱律勢力強大,擔心對自己的兒子不利,就殺了鬱律,立自己的兒子賀傉為王,部落裡的首領死了幾十人。鬱律的兒子什翼犍還在繈褓之中,他母親王氏把他藏在褲子裡,祈禱說:“上天要是想讓你活下來,就彆出聲。”過了好久,孩子都沒哭,這才躲過一劫。惟氏獨攬國家政事,還派使者去後趙訪問,後趙人把這使者叫做“女國使”。
【內核解讀】
太興四年公元321年),是東晉初年北方戰亂不休、南方暗流湧動的關鍵一年。這一年的曆史記載中,既有帝王將相的權謀博弈,也有普通個體的命運沉浮;既有堅守忠義的悲壯,也有趨利避害的算計,更折射出亂世中權力更迭的殘酷邏輯與人性光輝的零星閃現。
民本思想的微光與統治者的自我修正
張茂築靈鈞台事件,展現了十六國時期少數統治者對“民本”理念的有限認知。當武陵人閻曾借“武公之命”勸諫勞民築台時,張茂沒有將其視為妖言惑眾,反而承認“吾信勞民”,並因此罷役。這一決策在戰火紛飛的時代尤為難得——築台炫威本是封建統治者的常見訴求,但張茂能因民怨而停建,既體現了對輿論的敬畏,也暗含對政權根基的清醒認知:民心向背遠比高台雄殿更重要。這種自我修正的政治智慧,在暴君迭出的十六國時期,成為一絲難得的理性光芒。
忠義悲歌:段氏兄弟的抗爭與宿命
後趙攻幽州的戰役,譜寫了亂世中忠義者的悲壯史詩。段文鴦麵對後趙大軍,以“民被掠而不救是怯也”的信念,率數十騎出戰,從辰時血戰至申時,“槊折執刀戰不已”,直至力竭被擒。即便被俘後,麵對石虎的誘降,他仍怒斥“寧鬥死不為汝屈”,其剛烈氣節令人動容。段匹磾同樣堅守晉臣身份,被俘後“常著朝服,持晉節”,拒絕向後趙屈服。
然而,他們的忠義終究難敵時代洪流。段匹磾欲歸朝而被邵洎阻攔,最終與文鴦、邵續一同遇害。這段曆史揭示了東晉初年的無奈:北方士族雖心向晉室,但東晉朝廷無力北伐,孤立無援的忠義之士隻能在強敵環伺中走向覆滅。段氏兄弟的抗爭,既是個人氣節的展現,也是北方漢族勢力在胡族政權擠壓下掙紮求生的縮影。
東晉內政的隱憂:權力失衡與功臣悲歌
東晉朝廷內部的矛盾在這一年逐漸激化。晉元帝為防備王敦,任命戴淵、劉隗分鎮合肥、淮陰,名為討胡,實為削奪王敦兵權。這種“以藩製藩”的權謀,暴露了東晉皇權對世家大族的深度猜忌。王導雖被任命為司空,但“帝以敦故,並疏忌導”,幸得周嵩上疏力保才得以保全,可見士族與皇權的裂痕已難以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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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逖之死則是東晉北伐事業的重大轉折。祖逖憑借個人威望與堅韌意誌,“翦荊棘、收河南地”,本是東晉收複中原的最大希望。但戴淵的到來讓他“意甚怏怏”——這位“無弘致遠識”的南方士族突然接管北方戰局,本質是東晉朝廷對寒門功臣的製衡。而王敦“聞逖卒,益無所憚”,更凸顯了祖逖作為“定海神針”的戰略價值。祖逖之死,不僅是個人悲劇,更是東晉“內鬥優先於外戰”政治邏輯的必然結果。
祖逖之弟祖約接任後,因“無綏禦之才”失去軍心,進一步加劇了豫州防線的崩潰。李產因察覺祖約“有不可測之誌”而率家族逃離,從側麵反映出東晉內部人心離散的現狀——連依附者都對當權者失去信任,政權的凝聚力已岌岌可危。
後趙的崛起:石勒的治國與統戰智慧
與東晉的內耗形成對比的是後趙石勒的穩步擴張。這一年,石勒不僅攻占幽、冀、並三州,更展現了成熟的統治術:對段匹磾、段文鴦的禮遇封官、複流民本業),體現了對敵方人才的吸納;召回武鄉耆舊歡飲,赦免曾與自己毆鬥的李陽,更以“孤方兼容天下,豈仇匹夫乎”的姿態塑造寬容形象,將個人恩怨上升為“帝王胸襟”的政治表演。
石勒的治國舉措也頗具遠見:因“民始複業,資儲未豐”而禁釀禁酒,既節約糧食,又穩定民生,為後趙的經濟恢複奠定基礎。這種“務實重民”的政策,與東晉的“清談誤國”形成鮮明對比,也解釋了為何胡族政權能在北方迅速站穩腳跟——在生存優先的亂世,實效遠比正統名分更能贏得人心。
邊疆勢力的布局:慕容氏的崛起與拓跋氏的內亂
東北地區的慕容廆在這一年獲得東晉冊封,正式“備置僚屬”,建立行政體係。他立世子慕容皝,設學校聘祭酒,“得暇亦親臨聽之”,展現了鮮卑政權漢化的自覺——通過吸納中原文化經術、官製),慕容氏從遊牧部落向封建政權轉型,為後來前燕的崛起埋下伏筆。慕容翰、慕容仁分鎮遼東、平郭,“撫安民夷,甚有威惠”,則體現了其邊疆治理的成功。
而代國拓跋鮮卑)的內亂則呈現另一種圖景:惟氏為保兒子賀傉繼位,誅殺代王鬱律及數十位大人,幼子什翼犍因“不啼”僥幸存活。這場權力鬥爭不僅導致拓跋氏實力受損,更暴露了早期鮮卑政權“母權乾政”與“幼子繼承”的製度缺陷。惟氏遣使後趙被稱為“女國使”,則暗示了代國淪為後趙附庸的屈辱處境。
結語:亂世中的生存邏輯與曆史啟示
太興四年的曆史,是魏晉南北朝“亂世法則”的集中體現:權力製衡往往壓倒家國大義東晉防王敦而弱北伐),實力博弈決定生存空間後趙擴張與東晉收縮),文化認同成為政權根基慕容氏漢化與石勒統戰),而個體命運則在時代洪流中身不由己段氏兄弟的忠義、祖逖的壯誌未酬)。
這一年的事件也揭示了亂世中的生存智慧:無論是張茂的停建靈鈞台、石勒的兼容天下,還是李產的及時避禍,本質都是對“時勢”的判斷與適應。而那些堅守道義者如段文鴦、祖逖)雖結局悲壯,卻為黑暗時代留下了人性的光輝,成為後世銘記的精神坐標。曆史的殘酷與溫情,在這一年交織碰撞,勾勒出魏晉亂世最真實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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