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充帶著一萬多人馬和王含的軍隊會合了。司馬顧颺勸沈充說:“咱們現在乾這大事兒,可天子已經卡住了咱們的要害,咱們前鋒受挫,士氣低落,要是這麼僵持下去,時間一長,肯定得失敗。現在要是打破柵欄堤壩,引湖水灌進京城,借著水勢,派水軍進攻,這是上策;趁著剛到的銳氣,集合東西兩路軍隊的力量,分十路一起進攻,咱們兵力比對方多好幾倍,按道理肯定能攻破他們,這是中策;想辦法轉禍為福,把錢鳳叫來商量事兒,趁機殺了他投降,這是下策。”沈充哪個計策都不用,顧颺一看沒辦法,就逃到吳地去了。
丁亥日,劉遐、蘇峻等人帶著一萬精兵趕到了。皇帝夜裡召見他們,好好地慰勞了一番,還根據不同情況賞賜了將士們。沈充、錢鳳想趁著北方來的軍隊剛到,人困馬乏的時候發動攻擊。乙未日夜裡,沈充、錢鳳從竹格渚渡過淮河。護軍將軍應詹、建威將軍趙胤等人迎戰,戰況不太好。沈充、錢鳳一路打到宣陽門,拔掉柵欄,正要開戰的時候,劉遐、蘇峻從南塘殺出來,橫著截擊,把他們打得大敗,掉進水裡淹死的有三千人。劉遐又在青溪打敗了沈充。
尋陽太守周光聽說王敦起兵,就帶著一千多人趕來。到了之後,他求見王敦。王應以王敦生病為由拒絕了他。周光退出來後說:“我大老遠趕來卻見不著,王公是不是死了啊!”他趕緊去見哥哥周撫,說:“王公已經死了,哥你乾嘛還跟錢鳳一起當賊啊!”大家聽了都很驚訝。
丙申日,王含等人燒了營地,夜裡逃跑了。丁酉日,皇帝回到宮中,宣布大赦天下,不過王敦的黨羽不在赦免範圍內。皇帝命令庾亮監督蘇峻等人到吳興去追沈充,溫嶠監督劉遐等人到江寧去追王含、錢鳳,還分彆命令其他將領去追捕王敦的黨羽。劉遐的士兵在追的過程中有點放縱,到處搶掠。溫嶠責備他們說:“上天會幫助正義的一方,所以王含被剿滅了,你們怎麼能借著戰亂胡來呢!”劉遐聽了很惶恐,趕緊下拜謝罪。
王含想逃到荊州去,王應說:“不如去江州。”王含說:“大將軍王敦)平時跟江州的關係也就那樣,為啥要去那兒呢?”王應說:“這就是該去江州的原因。江州那邊的人在人家強盛的時候,都能保持自己的立場,不盲目附和,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現在看到咱們陷入困境,肯定會有憐憫同情的心。荊州那邊的人墨守成規,哪會做出什麼意外的舉動來幫咱們呢!”王含不聽他的,還是往荊州跑。王舒派兵去迎接他們,然後把王含父子沉到江裡了。王彬聽說王應要來,還偷偷準備了船等著,結果王應沒去,王彬特彆遺憾。錢鳳逃到闔廬洲的時候,被周光殺了,周光拿著他的腦袋到朝廷去贖罪。沈充逃跑的時候迷了路,不小心跑到以前的部將吳儒家。吳儒把沈充誘騙到夾牆裡,然後笑著對沈充說:“我要得三千戶侯啦!”沈充說:“你要是講義氣留我一命,我家肯定重重報答你。要是為了利益殺我,我死了,你全家都得滅族。”但吳儒還是把他殺了,把頭送到了建康。王敦的黨羽就這麼全被平定了。沈充的兒子沈勁本來該被處死,同鄉錢舉把他藏起來,這才躲過一劫。後來沈勁還真滅了吳家。
相關官員把王敦的埋屍地挖開,把屍體弄出來,燒掉他的衣冠,讓屍體跪著,然後砍了腦袋。這腦袋和沈充的腦袋一起掛在朱雀橋上示眾。郗鑒對皇帝說:“前朝誅殺楊駿等人的時候,都是先處以極刑,然後才允許家屬私下安葬。我覺得朝廷已經對他進行了懲處,從私人情義方麵講,應該允許王敦的家人收屍安葬,這樣做更符合大義。”皇帝答應了。司徒王導等人都因為討伐王敦立了功,受到了封賞。
周撫和鄧嶽一起逃亡,周光想資助哥哥周撫,順便抓住鄧嶽。周撫生氣地說:“我和伯山鄧嶽字)一起逃亡,你乾嘛不先殺了我!”正好鄧嶽到了,周撫出門遠遠地對他說:“你咋還不快走!現在連親人都想害你,何況彆人呢!”鄧嶽趕緊掉轉船頭跑了,和周撫一起逃到西陽的蠻人部落裡。第二年,皇帝下詔赦免王敦的黨羽,周撫、鄧嶽出來自首,這才免去死罪,但被終身禁錮。
以前吳地內史張茂的妻子陸氏,拿出全部家產,帶著張茂的部下作為先鋒去討伐沈充,為丈夫報仇。沈充戰敗後,陸氏到朝廷上書,為張茂沒能成功消滅沈充請罪。皇帝下詔追贈張茂為太仆。
有關部門上奏說:“王彬等王敦的親族,都應該被除名。”皇帝下詔說:“司徒王導能為了大義滅親,就算過了一百代也該寬恕他,何況王彬等人都是王導的近親呢!”於是都沒追究。
皇帝又下詔說:“王敦的屬官都要除名,參與輔佐他的人要被禁錮。”溫嶠上疏說:“王敦這人剛愎自用,不仁不義,殘忍好殺,朝廷都管不了他,連親人都勸不住。在他手下做事的人,整天都害怕自己有生命危險,所以大家都不敢說話,路上碰見了都隻能用眼神交流。這實在是賢人君子走投無路,隻能暫時隱藏鋒芒的時候。想想他們的內心,哪有心思安穩地過日子呢!像陸玩、劉胤、郭璞這些人,以前常跟我說起這些,我都很清楚。要是他們真的參與並引導王敦乾壞事,自然應當按照法律懲處;要是他們是被冤枉成奸黨,我覺得應該寬大處理。我把陸玩等人的情況如實告訴陛下,我願意承擔和賊人同罪的責任;但要是我隱瞞不說,實在是辜負了他們的心意,還請陛下以仁愛聖明來裁決!”郗鑒認為,先王設立君臣之間的道德規範,看重的是堅守節操、為正義而死。王敦的輔佐官吏,雖然很多是被逼迫的,但往前說不能阻止他的叛逆陰謀,往後說又不能脫身遠逃,按照以前的教訓,應該從道義上對他們進行責備。皇帝最後還是聽從了溫嶠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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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十月,皇帝任命司徒王導為太保,兼任司徒,給他特殊的禮遇;西陽王司馬羕兼任太尉;應詹為江州刺史;劉遐為徐州刺史,代替王邃鎮守淮陰;蘇峻為曆陽內史;給庾亮加授護軍將軍;給溫嶠加授前將軍。王導堅決推辭不接受。應詹到了江州,當地的官吏和百姓心裡還不安定,應詹就安撫他們,關懷他們,大家沒有不心悅誠服的。
十二月,涼州的將領辛晏占據枹罕,不服從命令,張駿打算去討伐他。從事劉慶勸諫說:“要出動成就霸業的軍隊,必須天時和人事都合適,然後才能行動。辛晏這人又凶又狂,殘忍無情,他肯定會滅亡,隻是時間問題。您乾嘛要在饑荒年大規模出兵,大冷天的去攻城呢!”張駿聽了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張駿派參軍王騭到趙國去訪問。趙主劉曜問他:“你們涼州誠心誠意跟我們和好,你能保證以後一直這樣嗎?”王騭說:“不能。”侍中徐邈說:“你既然來結好,卻說不能保證,為什麼呢?”王騭說:“齊桓公在貫澤會盟的時候,憂心忡忡,小心謹慎,諸侯們不用召喚就自己來了;到葵丘會盟的時候,他就變得驕傲自滿,結果有九個國家背叛了他。趙國的教化,如果能一直像現在這樣,那當然沒問題;要是政治和教化衰落了,恐怕連身邊的變故都察覺不了,更何況我們偏遠的涼州呢!”劉曜說:“這真是涼州的君子啊,選使者算是選對人了!”於是用厚禮招待王騭,然後送他回去。
這一年,代王賀傉開始親自處理國家政事。因為好多部落還沒歸順,他就在東木根山修築城池,然後搬到那裡去住。
【內核解讀】
這段史料聚焦於東晉初年王敦之亂的平定過程,字裡行間不僅展現了一場軍事衝突的終結,更折射出東晉初年權力結構的脆弱性、政治決策的複雜性以及亂世中人性的多麵性。透過這場叛亂的平定細節,我們能窺見東晉門閥政治的運行邏輯與時代底色。
戰略抉擇中的成敗分野
沈充與王含聯軍的覆滅,始於關鍵戰略決策的失誤。司馬顧颺提出的三策極具軍事洞察力:上策“決破柵塘灌京邑”,直擊東晉都城防禦弱點,借助地理優勢扭轉戰局;中策“十道俱進”,發揮兵力優勢速戰速決;下策“斬錢鳳降晉”,雖屬妥協卻可保全自身。三策層層遞進,既有破局之銳,又有兜底之智。
但沈充“皆不能用”的選擇,並非簡單的剛愎自用,更反映出叛亂集團的結構性缺陷——缺乏統一指揮核心與戰略共識。王敦病亡後,叛軍失去精神支柱,沈充、錢鳳、王含等勢力各自為戰,既不敢冒險出奇,又不能合力攻堅,最終陷入被動挨打的境地。這種決策癱瘓,成為叛軍潰敗的伏筆。
反觀東晉朝廷,雖一度陷入被動,卻能憑借地理優勢固守待援,等到劉遐、蘇峻等精銳援軍抵達後,抓住叛軍急於求成的心理,在宣陽門、青溪等地展開反擊。尤其是劉遐“自南塘橫擊”的戰術,精準打擊叛軍側翼,展現出正規軍的軍事素養優勢,與叛軍的混亂形成鮮明對比。
人性博弈中的命運沉浮
亂世之中,人性的光明與幽暗被極致放大。王應作為王敦之子,展現出超越年齡的政治洞察力,建議父親投奔江州而非荊州,精準預判了王舒的“守文”與溫嶠的“湣惻”。但王含的固執最終導致父子殞命長江,印證了“良言難勸該死鬼”的殘酷現實。
周光的轉變頗具戲劇性,從“帥千餘人來赴”的叛軍支持者,到發現王敦已死後“斬錢鳳自贖”,折射出亂世中個體的生存智慧與投機心態。而吳儒的行為更顯人性之惡——以“三千戶侯”為誘餌誘殺舊主沈充,卻最終埋下家族覆滅的隱患,沈充“我死,汝族滅矣”的詛咒竟成為現實,構成曆史的諷刺循環。
與之相對的是錢舉的義舉,藏匿沈充之子沈勁使其免死,用個體良知對抗殘酷的株連製度;張茂妻陸氏“傾家產討沈充”,既為夫報仇,也展現出女性在亂世中的剛烈擔當。這些微光在黑暗亂世中,構成人性不滅的希望。
政治清算中的寬嚴之辯
叛亂平定後的政治清算,考驗著東晉朝廷的治理智慧。晉明帝最初“大赦,惟敦黨不原”,展現出維護統治權威的強硬態度,但在郗鑒建議下“聽敦家收葬”,又體現出“王誅加於上,私義行於下”的治理平衡,避免了株連擴大化引發的社會動蕩。
溫嶠關於“王敦綱紀除名,參佐禁錮”的上疏,更具政治遠見。他區分了“讚導凶悖”與“枉陷奸黨”,主張寬宥被迫從逆者,既維護了法律尊嚴,又體現了人道主義關懷。這種區彆對待的政策,有效化解了叛亂後的社會對立,為東晉政權的穩定奠定基礎。相比之下,郗鑒“伏節死義”的主張雖符合儒家倫理,卻忽視了亂世中個體的無奈處境,難免流於僵化。
曆史餘波中的製度反思
王敦之亂的平定,並未從根本上解決東晉的結構性問題。叛亂中崛起的蘇峻、劉遐等軍閥,日後成為新的不穩定因素,印證了“以藩平叛,叛平藩起”的曆史循環。晉明帝對功臣的封賞,如蘇峻為曆陽內史、劉遐鎮淮陰,實質是對軍閥勢力的妥協,為後來的蘇峻之亂埋下伏筆。
涼州張駿與前趙的外交互動,則展現出邊疆政權的生存智慧。王騭“不能保和好”的坦誠回答,既維護了涼州尊嚴,又暗含對前趙政教的警示,這種以實力為基礎的外交辭令,揭示了亂世中弱國生存的法則——沒有永恒的盟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從更宏觀的視角看,王敦之亂的平定過程,實質是東晉門閥政治的一次自我修複。以王導為代表的門閥士族,通過“大義滅親”的表演鞏固地位;寒門武將如蘇峻、劉遐則通過平叛獲得政治資本;皇權在各方勢力博弈中艱難維係。這種脆弱的平衡,構成了東晉“王與馬,共天下”政治格局的生動注腳。
曆史的價值,正在於這些具體而微的細節中——一個戰略的失誤、一次人性的抉擇、一項政策的製定,共同編織成時代的經緯。王敦之亂的平定,不僅是一場軍事勝利的記錄,更是一麵映照東晉初年社會生態的鏡子,讓我們得以窺見那個動蕩時代的權力邏輯與人性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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