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公元343年,癸卯年)
春天,二月,高句麗王高釗派他弟弟到燕國稱臣入朝,進貢的奇珍異寶數以千計。燕王慕容皝這才把高釗父親的屍體歸還,不過還把他母親留在燕國當人質。
宇文逸豆歸派他的國相莫淺渾帶兵攻打燕國,燕國的將領們都爭著要迎戰,燕王慕容皝卻不答應。莫淺渾覺得慕容皝怕他,就整天喝酒打獵,不再做防備。慕容皝派慕容翰出兵攻擊,莫淺渾被打得大敗,一個人勉強逃脫,他的士兵全被俘虜。
庾翼這人性格豪爽,喜歡追求功名,不喜歡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琅邪內史桓溫,是桓彝的兒子,娶了南康公主,為人豪爽,很有風度氣概。庾翼和他關係很好,兩人都期望能安定天下。庾翼曾經向成帝推薦桓溫,說:“桓溫有英雄的才能,希望陛下彆把他當成普通人看待,也彆隻把他當普通女婿。應該給他像方叔、邵虎那樣的重任,他肯定能建立拯救國家於艱難的大功。”當時杜乂、殷浩都才華出眾、名冠當世,隻有庾翼不怎麼看重他們,說:“這種人就該放到一邊,等天下太平了,再慢慢考慮給他們安排什麼職位。”殷浩多次推辭朝廷的征召,隱居在墓地附近,差不多快十年了,當時的人把他比作管仲、諸葛亮。江夏相謝尚、長山令王蒙常常觀察他的動靜,把這當成預測江東興亡的信號。他們曾經一起去看望殷浩,發現殷浩歸隱的決心很堅定,回來後,兩人相互說:“殷浩要是不出山,天下百姓可怎麼辦啊!”謝尚是謝鯤的兒子。庾翼請求讓殷浩擔任司馬,朝廷下詔任命殷浩為侍中、安西軍司,殷浩沒有答應。庾翼給殷浩寫信說:“王夷甫王衍)追求名聲並非真心,雖說談論道家學說,實際上助長了浮華競爭的風氣。品德高尚的君子,在這世道,難道能這樣嗎!”殷浩還是沒有出山。
殷羨擔任長沙相,在郡裡貪婪殘暴,庾冰寫信給庾翼,讓他關照一下。庾翼回信說:“殷羨這人驕橫跋扈,可能也是因為他有個好兒子,我才稍微讓大家對他寬容些。大致來說,江東的政務,就是對豪強縱容,他們一直是百姓的禍害;偶爾執行法律,也總是針對那些無權無勢的人。就像去年有人偷了石頭倉一百萬斛米,偷的都是那些有權有勢的將領,最後卻隻殺了管倉庫的官員來敷衍了事。山遐擔任餘姚縣長,為官府查出豪強藏匿的兩千戶人家,結果大家一起排擠他,讓山遐在任上都不安生。雖說這都是以前官員的昏庸荒謬,但江東逐漸衰落,其實就是這個原因。咱們兄弟不幸,深陷這種環境,既然沒辦法超脫世俗,那就應該一起睜大眼睛,好好整治。荊州管轄二十多個郡,就屬長沙最差;這麼差卻不罷免相關官員,這和殺管倉庫的官員又有什麼區彆呢!”山遐是山簡的兒子。
庾翼把消滅胡人、奪取蜀地當成自己的責任,派使者向東和燕王慕容皝相約,向西和張駿相約,約定好日期一起大舉進攻。朝廷裡討論的時候,大多人覺得這事困難重重,隻有庾冰和庾翼想法一樣,而且桓溫、譙王司馬無忌也都讚成。司馬無忌是司馬承的兒子。
秋天,七月,趙國汝南太守戴開率領幾千人到庾翼那裡投降。丁巳日,朝廷下詔討論謀劃收複中原的事。庾翼打算率領自己轄區內的所有軍隊北伐,上表推薦桓宣擔任都督司、雍、梁三州及荊州四郡諸軍事、梁州刺史,讓他率軍前往丹水;任命桓溫為前鋒小督、假節,率領軍隊進入臨淮。同時征發他所管轄六州的奴仆以及車、牛、驢、馬,百姓們又抱怨又生氣。
代王什翼犍又向燕國求婚,燕王慕容皝要求他送一千匹馬作為聘禮,什翼犍不給,而且態度傲慢,一點沒有做女婿的禮數。八月,慕容皝派世子慕容俊率領前軍師慕容評等人攻打代國。什翼犍帶著部眾避開了,燕軍啥都沒見到就回去了。
漢主李壽去世,諡號昭文,廟號中宗,太子李勢即位,宣布大赦天下。
趙國太子石宣攻打鮮卑斛穀提,把對方打得大敗,斬殺三萬人。
宇文逸豆歸抓住段遼的弟弟段蘭,送給趙國,還獻上一萬匹駿馬。趙王石虎命令段蘭率領跟隨他的五千鮮卑人屯駐在令支。
庾翼想把駐地遷到襄陽,又怕朝廷不答應,就上奏說要遷到安陸。皇帝和朝中大臣都派使者去勸他打消念頭,庾翼卻違抗詔令向北進發。到了夏口,他又上表請求鎮守襄陽。庾翼當時有四萬軍隊,朝廷下詔加任他為都督征討諸軍事。在此之前,車騎將軍、揚州刺史庾冰多次請求到外地任職,辛巳日,朝廷任命庾冰為都督荊、江、寧、益、梁、交、廣七州及豫州四郡諸軍事,兼任江州刺史,假節,鎮守武昌,作為庾翼的後援。征召徐州刺史何充為督揚、豫、徐州之琅邪諸軍事,兼任揚州刺史,錄尚書事,輔佐朝政。任命琅邪內史桓溫為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徐州刺史,征召江州刺史褚裒為衛將軍,兼任中書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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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十一月己巳日,朝廷大赦天下。
【內核解讀】
這段關於東晉建元元年公元343年)的曆史記載,勾勒出一幅亂世中各方勢力角力、人物命運交織的圖景,其中蘊含的政治智慧與時代困境引人深思:
從權力博弈的邏輯來看,各方勢力的擴張與製衡構成核心線索。慕容皝對高句麗“還父屍留母為質”的處置,宇文逸豆歸因輕敵慘敗的結局,展現出十六國時期“實力優先”的生存法則——外交辭令的背後是軍事威懾,而輕視對手則意味著滅頂之災。庾翼與桓溫“相期以寧濟海內”的盟約,更揭示出東晉門閥內部既競爭又聯合的複雜關係:他們既需借彼此力量對抗外部威脅,又要在權力格局中為自己爭奪空間。
人物選擇與時代評價的反差尤為耐人尋味。庾翼對殷浩的“束之高閣”與世人將其比為“管、葛”形成尖銳對立,本質上是兩種價值觀的碰撞:庾翼崇尚“寧濟海內”的實乾功業,而時人更追捧清談玄學的虛名。這種反差恰恰折射出東晉的時代病——當“談道”淪為“華競”的工具,務實者被排擠,空談者受推崇,江左的衰落早已埋下伏筆。庾翼在信中直指王夷甫“立名非真”,實則是對整個士風的批判:亂世最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行動,而非裝點門麵的清談。
地方治理的困境在殷羨的案例中暴露無遺。庾翼在回信中痛斥“江東之政,以嫗煦豪強,常為民蠹”,點出東晉門閥政治的致命傷——法律淪為選擇性工具,對豪強“嫗煦”縱容,對百姓嚴苛壓製。偷倉米的豪將逍遙法外,僅殺倉督塞責;清理隱戶的山遐反被驅逐,這種顛倒的治理邏輯,讓底層百姓失去依附,也讓政權根基逐漸腐朽。庾翼試圖打破這種邏輯,卻不得不麵對“橫陷此中”的無奈,可見製度性的沉屙並非個人之力能輕易扭轉。
軍事與戰略的博弈則凸顯了東晉的生存危機。庾翼力主北伐,聯合燕、涼,展現出積極進取的姿態,但其“發六州奴及車牛驢馬”的舉措,又暴露了東晉國力的虛弱——北伐的資源不得不轉嫁到底層百姓身上,最終引發“百姓嗟怒”。朝廷內部對北伐的分歧,庾冰移鎮武昌的配合,何充入中樞輔政的安排,本質上是圍繞“進取”與“保守”的路線之爭:門閥勢力既想借北伐鞏固地位,又害怕承擔失敗風險,這種矛盾導致戰略屢屢搖擺。
此外,細節中暗藏的時代密碼值得玩味:慕容霸十三歲“勇冠三軍”,預示著鮮卑勢力的崛起後勁;殷浩“屏居墓所十年”卻被視為“江左興亡”的關鍵,反映出玄學清談對社會認知的扭曲;庾翼與桓溫的結盟,為日後桓溫的崛起埋下伏筆。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實則是曆史齒輪轉動的微小痕跡,共同指向一個必然的結局——當務實精神讓位於虛名競逐,當製度淪為豪強工具,江左的偏安終究隻是暫時的喘息。
這段曆史最深刻的啟示在於:評價一個時代的優劣,不在於有多少“管、葛”之名的清流,而在於是否有“寧濟海內”的實乾者;衡量一種製度的價值,不在於條文多麼完美,而在於能否打破“嫗煦豪強”的慣性,讓公平與效率真正落地。東晉的困境,從來不是外敵太強,而是內部的病灶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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