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五年公元349年,己酉年)
春天,正月初一,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趙王石虎登基做了皇帝,再次大赦,改年號為太寧,他的兒子們都被晉封為王。之前東宮的高力軍等一萬多人被流放到涼州去戍邊,走到雍城的時候,他們不在這次大赦的範圍內,而且石虎還命令雍州刺史張茂把他們繼續送去涼州。張茂把他們的馬都奪走了,讓他們推著鹿車步行,自己帶著糧食去戍邊的地方。高力督定陽人梁犢看到大家心裡都有怨氣,就想著造反一起回東邊老家。大家聽到這個想法,都興奮得又蹦又跳、大喊大叫。梁犢於是自稱是晉朝的征東大將軍,帶著眾人攻下了下辨。安西將軍劉寧從安定出兵攻打他們,結果被梁犢打敗。高力軍的人都力氣很大又擅長射箭,一個人能抵得上十幾個人。他們雖然沒有兵器和鎧甲,就搶老百姓的斧頭,安上一丈長的木柄,打起仗來像有神助一樣,所到之處敵人紛紛潰敗。那些戍邊的士兵也都跟著他們,一路攻陷了很多郡縣,殺了不少地方長官和俸祿兩千石的官員,一路向東挺進。等他們到長安的時候,隊伍已經發展到十萬人了。樂平王石苞帶著精銳部隊去抵擋,結果一交戰就失敗了。梁犢於是向東出了潼關,直奔洛陽而去。後趙皇帝石虎任命李農為大都督、代理大將軍事務,統領衛軍將軍張賀度等步兵和騎兵共十萬人去討伐梁犢。他們在新安交戰,李農等人被打得大敗;在洛陽又打了一仗,還是失敗,隻好退守到成皋。
梁犢繼續向東掠奪滎陽、陳留等郡,石虎害怕極了,任命燕王石斌為大都督,總領朝廷內外的軍事事務,統領冠軍大將軍姚弋仲、車騎將軍蒲洪等人去討伐梁犢。姚弋仲帶著他的八千多人來到鄴城,請求麵見石虎。石虎當時生病,沒能馬上見他,而是把他帶到領軍省,還把自己吃的食物賜給姚弋仲。姚弋仲生氣了,不吃這些食物,說:“皇上召我來是打賊的,應該當麵給我指示作戰策略,我難道是為了吃口飯才來的嗎?而且皇上不見我,我怎麼知道他是死是活呢?”石虎勉強支撐著病體召見了他。姚弋仲責備石虎說:“兒子死了,就愁成這樣啦?為啥生病呢?孩子小的時候不好好選人教他,才讓他走上叛逆的路;既然叛逆了就殺了他,又有啥好愁的呢!再說你病了這麼久,立的兒子又小,你要是好不了,天下肯定大亂。你應該先擔心這個,彆光愁賊啦!梁犢他們就是走投無路想回家,聚在一起當強盜,一路上殘暴點,又能成啥大事!我這老羌人給你一下子就解決了!”姚弋仲性格耿直,不管對方身份貴賤都直接稱呼“汝”,石虎也不怪他。就在座位上任命姚弋仲為使持節、侍中、征西大將軍,還賜給他鎧甲和馬匹。姚弋仲說:“你看看我這老羌人能不能打敗賊軍?”說完就在院子裡披上鎧甲跨上戰馬,直接騎馬向南奔馳而去,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於是他和石斌等人在滎陽攻打梁犢,把梁犢打得大敗,斬下梁犢的首級後返回,又討伐了梁犢的殘餘黨羽,把他們全部消滅。石虎下令讓姚弋仲可以佩劍穿鞋上殿,上朝的時候不用小步快走,還晉封他為西平郡公;任命蒲洪為侍中、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諸軍事、雍州刺史,晉封他為略陽郡公。
始平人李勖聚集兵力,自稱將軍,後趙樂平王石苞前去討伐並消滅了他,還殺了三千多家。
夏天,四月,益州刺史周撫、龍驤將軍朱燾出兵攻打範賁,把他斬殺了,益州就此平定。
東晉朝廷下詔派謁者陳沈前往燕國,封慕容俊為使持節、侍中、大都督、督河北諸軍事、幽、平二州牧、大將軍、大單於、燕王。
桓溫派督護滕畯率領交州、廣州的軍隊在盧容攻打林邑王範文,結果被範文打敗,隻好退守到九真。
四月十八日,趙王石虎病情加重,任命彭城王石遵為大將軍,鎮守關右;燕王石斌為丞相,兼管尚書事務;張豺為鎮衛大將軍、領軍將軍、吏部尚書;他們一起接受遺詔輔佐朝政。
劉皇後擔心石斌輔佐朝政對太子不利,就和張豺商量要除掉他。石斌當時在襄國,劉皇後派人騙石斌說:“皇上的病已經漸漸好了,大王要是想打獵,可以稍微停留一下。”石斌向來喜歡打獵、喝酒,就留下來打獵,還放縱自己喝酒。劉皇後和張豺於是假傳聖旨,說石斌沒有忠心和教化之心,免去他的官職,讓他回自己的府邸,還派張豺的弟弟張雄率領五百名龍騰軍去看守他。
四月二十八日,石遵從幽州來到鄴城。石虎命令他在朝堂上接受任命,給他三萬禁軍,然後讓他離開,石遵哭著走了。當天,石虎的病情稍微好轉了一些,問:“石遵到了沒?”身邊的人回答說:“已經走了很久了。”石虎說:“真遺憾沒見到他!”
石虎來到西閣,二百多名龍騰中郎在他麵前列隊下拜。石虎問:“你們有什麼要求?”他們都說:“皇上身體不好,應該讓燕王進宮來擔任宿衛,掌管兵馬。”還有人說:“請求讓燕王當皇太子。”石虎說:“燕王不在宮裡嗎?把他召來!”身邊的人說:“燕王喝酒喝病了,進不來。”石虎說:“趕快用輦車把他接來,我要把玉璽交給他。”但竟然沒有人去。不久石虎就頭暈目眩,回宮去了。張豺讓張雄假傳聖旨殺了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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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劉皇後又假傳聖旨任命張豺為太保、都督中外諸軍,兼管尚書事務,就像霍光當年那樣。侍中徐統歎息說:“大亂要來了,我可不想參與進去。”於是服毒自殺了。
五月初二,石虎去世,太子石世即位,尊奉劉皇後為皇太後。劉太後臨朝聽政,任命張豺為丞相;張豺推辭不接受,請求任命彭城王石遵、義陽王石鑒為左右丞相,來安撫他們的心,劉太後答應了。
張豺和太尉張舉商量著要殺掉司空李農,張舉向來和李農關係好,就偷偷把這件事告訴了李農。李農逃到廣宗,率領幾萬戶乞活軍保衛上白。劉太後派張舉統領宿衛各軍去包圍他們。張豺任命張離為鎮軍大將軍,監中外諸軍事,作為自己的副手。
【內核解讀】
這段記載堪稱十六國時期“暴君末路”與“政權崩塌”的經典切片,從中能清晰看到後趙政權在石虎死後迅速瓦解的深層邏輯,也折射出古代君主專製下權力運作的致命缺陷。從現代視角拆解,可聚焦三個核心維度的啟示:
暴政的“反噬定律”:壓迫越狠,反彈越烈
梁犢領導的高力軍起義,本質是石虎長期暴政積累的“總爆發”。這群被流放的精銳士兵,本是後趙的軍事支柱,卻遭遇“奪馬、逼步行、自備糧草”的極致羞辱——他們的反抗不是“野心家煽動”,而是“生存底線被擊穿後的本能反擊”。更值得玩味的是:起義軍初期“無兵器甲胄,以斧縛長柄為兵”,卻能一路擊潰正規軍、發展到十萬人,這說明後趙的統治早已失去“人心支撐”:地方官無力抵抗,戍邊士兵紛紛倒戈,連石虎的精銳禁軍如石苞部)都不堪一擊。
這印證了一個永恒的政治規律:政權對底層的壓迫從來不是“成本可控”的統治手段,而是在為自己埋設“定時炸彈”。石虎一生靠暴力奪權、靠暴力統治,卻沒意識到“暴力的邊際效應”——當被壓迫者連“活著”都成奢望時,他們的反抗會爆發出遠超常規的破壞力。而石虎直到臨終前,還在糾結“兒子叛逆”,卻對底層的怒火視而不見,正是暴君的“認知盲區”。
權力繼承的“死穴”:主少國疑+輔政失控
石虎之死引發的權力亂局,是古代君主製“繼承困境”的教科書案例。他明知太子石世年幼史載石世即位時僅10歲左右),卻既沒建立穩定的“宗室製衡”機製,也沒選對“輔政團隊”,反而給了劉皇後、張豺可乘之機——這對組合的操作堪稱“自殺式奪權”:
清除潛在威脅卻失策:騙殺石斌有兵權的燕王)、排擠石遵鎮守關右的大將軍),看似掃清了“幼主掌權”的障礙,卻把最有實力的宗室推向對立麵;
猜忌功臣卻自斷臂膀:欲殺司空李農掌管“乞活軍”這一重要武裝),逼得李農叛逃自保,直接削弱了中央控製力;
依賴外戚卻無底線:劉皇後假傳聖旨、張豺專權獨斷,完全破壞了“輔政”的公信力,連侍中徐統都以自殺抗議“大亂將至”。
現代視角看,這暴露了君主製的核心缺陷:權力繼承完全依賴“君主個人意誌”,缺乏製度化的“權力過渡機製”。沒有“宗室議事”“大臣製衡”“兵權分割”等配套製度,“輔政”就會變成“篡權”的遮羞布,“幼主即位”必然引發“群雄逐鹿”。石虎當年靠篡奪石勒後代的權力上位,如今自己的後代也栽在“繼承失控”上,堪稱“因果循環”。
異族政權的“結構性危機”:軍事依賴與民族撕裂
後趙是羯族建立的政權,其統治基礎本就依賴“羯族軍事集團+異族豪強羌、氐、鮮卑等)”的結合,但石虎的操作卻在不斷加劇“內部撕裂”:
對漢族及其他民族的壓迫如高力軍多為非羯族精銳),埋下“民族矛盾”的種子;
平叛時過度依賴姚弋仲羌族首領)、蒲洪氐族首領),看似快速平定了梁犢起義,卻讓這兩股勢力“挾功坐大”——姚弋仲獲“佩劍穿鞋上殿”的特權,蒲洪被任命為雍秦二州都督,實則為後來“後趙瓦解後羌、氐割據”姚建立後秦、蒲洪後代建立前秦)埋下伏筆。
更致命的是,後趙的“權力核心”羯族宗室)既缺乏對異族豪強的“整合能力”,又缺乏對底層民眾的“安撫能力”,完全靠石虎的個人權威維係。一旦石虎去世,“核心坍塌”,原本被壓製的“民族矛盾”“集團矛盾”就會瞬間爆發。這也解釋了為何後趙在石虎死後僅1年就分崩離析——它從來不是一個“凝聚的國家”,隻是一個靠暴力捆綁的“軍事聯盟”。
結語:後趙的“速亡啟示”
這段曆史看似是“暴君末路”的個人悲劇,實則是製度缺陷與統治邏輯的必然結果:暴政耗儘民心,繼承失控引爆內鬥,民族撕裂瓦解根基。石虎死後,石遵、石鑒、石祗等人互相攻殺,羯族幾乎被滅族,而姚弋仲、蒲洪、慕容俊等勢力趁機崛起,北方陷入更大的混亂——這一切的起點,都藏在永和五年公元349年)這短短幾個月的權力博弈中。
對現代而言,它最深刻的警示在於:任何政權若依賴“暴力壓製”而非“製度治理”,依賴“個人權威”而非“共識凝聚”,無論短期看起來多強大,最終都會在“權力真空”或“民怨爆發”時迅速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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