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紀三十,從公元392年壬辰年)到公元396年丙申年),共五年。
太元十七年公元392年,壬辰年)
春天正月己巳初一,東晉宣布大赦天下,新的一年,萬象更新。
前秦皇帝苻登把昭儀隴西李氏冊立為皇後,後宮有了新主。
二月壬寅日,燕王慕容垂從魯口前往河間、渤海、平原一帶。翟釗派將領翟都侵犯館陶,在蘇康壘駐紮。三月,慕容垂帶兵南下攻打翟釗。
前秦驃騎將軍沒弈乾率領部眾向後秦投降,後秦任命他為車騎將軍,封高平公。而後秦皇帝姚萇生病臥床,他讓姚碩德鎮守李潤,尹緯守衛長安,召太子姚興到自己的營帳。征南將軍姚方成跟姚興說:“現在敵人還沒消滅,皇上又生病了。王統這些人都有自己的部隊,早晚會成為禍患,應該全部除掉。”姚興聽了他的話,把王統、王廣、苻胤、徐成、毛盛都殺了。姚萇知道後生氣地說:“王統兄弟是我的老鄉,他們真沒彆的心思;徐成這些人都是前朝的名將,我正要用他們呢,怎麼能隨便就殺了!”
燕王慕容垂進逼蘇康壘。夏天四月,翟都往南逃到滑台。翟釗向西燕求救,西燕皇帝慕容永就和大臣們商量。尚書渤海人鮑遵說:“讓這兩個敵人互相消耗,咱們在後麵撿便宜,這就是卞莊子的策略呀。”中書侍郎太原人張騰說:“慕容垂強大,翟釗弱小,哪有便宜可撿!不如趕緊去救翟釗,形成三足鼎立的局勢。現在咱們帶兵直逼中山,白天多布置些疑兵,晚上多舉些火炬,慕容垂肯定害怕,就得回軍自救。咱們在前麵攻擊,翟釗在後麵追擊,這可是天賜良機,不能錯過。”慕容永沒聽他的。同時,燕國宣布大赦天下。
五月丁卯初一,發生了日食,在古代,這往往被看作是一種特殊的天象。
六月,燕王慕容垂的軍隊到了黎陽,準備渡河。翟釗在南岸部署兵力阻攔。辛亥日,慕容垂把營地轉移到西津,離黎陽西邊四十裡的地方,準備了一百多艘牛皮船,船上假裝布置著兵器,逆流而上。翟釗趕緊帶兵前往西津。慕容垂則暗中派中壘將軍桂林王慕容鎮等人從黎陽津趁夜渡河,在河南岸紮營,天亮的時候營地就建好了。翟釗得知後,急忙回軍攻打慕容鎮的營地。慕容垂命令慕容鎮等人堅守營壘,不要出戰。翟釗的士兵來回折騰,又累又熱,營地攻不下來,正準備撤退,慕容鎮等人帶兵出擊。驃騎將軍慕容農也從西津渡河,和慕容鎮等人夾擊翟釗,把翟釗打得大敗。翟釗逃回滑台,帶上老婆孩子,收攏殘兵,往北渡過黃河,登上白鹿山,憑借險要地勢堅守,燕軍一時無法前進。慕容農說:“翟釗沒糧食,在山裡待不了多久。”於是帶兵回去,留下騎兵監視。翟釗果然下山,燕軍回兵突襲,把翟釗的部眾全部俘獲,翟釗單人匹馬逃奔到長子。西燕皇帝慕容永任命翟釗為車騎大將軍、兗州牧,封東郡王。一年多後,翟釗謀反,慕容永把他殺了。
之前,郝晷、崔逞、清河的崔宏、新興的張卓、遼東的夔騰、陽平的路纂都在前秦做官,為躲避前秦戰亂來投奔東晉,朝廷讓他們管理冀州各郡,各自帶領部曲在黃河南岸安營。後來他們接受了翟氏的官爵,翟氏失敗後,又都投降了燕國,燕王慕容垂根據他們各自的才能加以任用。翟釗原來統領的七郡三萬多戶人家,都像以前一樣生活。慕容垂任命章武王慕容宙為兗州、豫州二州刺史,鎮守滑台;把徐州七千多戶百姓遷到黎陽,任命彭城王慕容脫為徐州刺史,鎮守黎陽。慕容脫是慕容垂弟弟的兒子。慕容垂讓崔蔭擔任慕容宙的司馬。當初,陳留王慕容紹任鎮南將軍,太原王慕容楷任征西將軍,樂浪王慕容溫任征東將軍,慕容垂都讓崔蔭輔佐他們。崔蔭有才乾,聰明敏銳,剛正不阿,善於規勸進諫,四位王爺都很敬畏他。他所到之處,簡化刑法,減輕賦稅徭役,流民都來歸附,人口增多。
秋天七月,慕容垂到了鄴城,任命太原王慕容楷為冀州牧,右光祿大夫餘蔚為左仆射。
前秦皇帝苻登聽說後秦皇帝姚萇生病了,特彆高興,就去祭祀世祖的神主,宣布大赦天下,給百官都升了兩級官位,喂飽戰馬,磨好兵器,進逼安定,距離安定城九十多裡。八月,姚萇病情稍有好轉,就出城抵禦。苻登帶兵出營,準備迎戰,姚萇派安南將軍姚熙隆另外攻打前秦的營地,苻登害怕,就帶兵回營。姚萇夜裡帶兵繞到苻登後麵。第二天早上,偵察騎兵報告說:“敵人各個營地都空了,不知道去哪兒了。”苻登驚訝地說:“這是什麼人啊,走的時候我都不知道,來的時候我也沒察覺,還以為他快死了,突然又冒出來,我和這個羌人活在同一個時代,咋這麼倒黴呢!”於是苻登回到雍城,姚萇也回到安定。
三河王呂光派他弟弟右將軍呂寶等人攻打金城王乞伏乾歸,呂寶和將士們戰死的有一萬多人。又派他兒子虎賁中郎將呂纂攻打南羌彭奚念,呂纂也戰敗而歸。呂光親自帶兵在枹罕攻打彭奚念,取得勝利,彭奚念逃到甘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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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十月辛亥日,荊州刺史王忱去世。雍州刺史朱序因為年老多病請求辭去職務,朝廷下詔任命太子右衛率郗恢為雍州刺史,代替朱序鎮守襄陽。郗恢是郗曇的兒子。巴蜀地區在關中的人都背叛後秦,占據弘農歸附前秦。前秦皇帝苻登任命竇衝為左丞相,竇衝轉移到華陰駐紮。郗恢派將軍趙睦守衛金墉,河南太守楊佺期率領軍隊到湖城,攻打竇衝,把竇衝趕走了。
十一月癸酉日,朝廷任命黃門郎殷仲堪為都督荊、益、寧三州諸軍事、荊州刺史,鎮守江陵。殷仲堪雖然有好名聲,但資曆和威望還淺,大家覺得他擔任這個職位不太合適。他上任後,喜歡搞些小恩小惠,卻不抓大事。
南郡公桓玄仗著自己的才華和出身,以英雄豪傑自居,朝廷對他有所疑慮,不重用他。他二十三歲時,才當上太子洗馬。桓玄曾經去拜訪琅邪王司馬道子,正好趕上司馬道子喝得大醉,司馬道子瞪著眼睛對眾賓客說:“桓溫到晚年想造反,你們說是不是?”桓玄嚇得趴在地上,汗流浹背,站都站不起來。從此他心裡更加不安,對司馬道子恨得咬牙切齒。後來桓玄外調擔任義興太守,心裡鬱悶不得誌,感歎道:“我爹是天下英雄,我卻隻是個小地方官!”於是辭官回到封地,上疏為自己辯解:“我父親勤王匡複的功勞,朝廷給忘了,我也不再計較。至於先帝登基,陛下繼承皇位,請問各位,這是誰的功勞呢?”奏疏呈上去後,沒有得到回應。
桓玄在江陵,殷仲堪對他又敬又怕。桓氏幾代人都在荊州任職,桓玄又強橫,當地士人和百姓都怕他,甚至超過怕殷仲堪。桓玄曾經在殷仲堪的廳堂前騎馬耍槊,用槊比劃著殷仲堪。殷仲堪的中兵參軍彭城人劉邁對桓玄說:“你耍槊的本事還行,但道理還欠火候。”桓玄不高興,殷仲堪嚇得臉色都變了。桓玄出去後,殷仲堪對劉邁說:“你真是個狂人!桓玄要是晚上派人來殺你,我可救不了你。”趕緊讓劉邁去京城躲避。桓玄派人去追,劉邁差點就沒逃脫。
征虜參軍豫章人胡籓路過江陵,見到殷仲堪,勸他說:“桓玄誌向和心思不一般,一直對自己不得誌很不滿,您這麼敬重優待他,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啊!”殷仲堪聽了不高興。胡籓的內弟同郡人羅企生是殷仲堪的功曹,胡籓離開後,對羅企生說:“殷侯殷仲堪)這是把武器交給彆人,早晚會遭殃。你不早點考慮去留,後悔就來不及了!”
庚寅日,東晉立皇子司馬德文為琅邪王,把琅邪王司馬道子改封為會稽王。
十二月,燕王慕容垂回到中山,任命遼西王慕容農為都督兗、豫、荊、徐、雍五州諸軍事,鎮守鄴城。
休官權千成占據顯親,自稱秦州牧。
清河人李遼上奏表,請求朝廷下令兗州修繕孔子廟,安排人打掃,再設立學校,招收學生教學,他說:“有些事看著好像不著急,實際上很急迫,說的就是這件事啊!”但奏表沒有被朝廷理會。
【內核解讀】
公元392年的中國,正處在十六國與東晉對峙的分裂深穀中。這一年的史事,如同亂世棋局的縮影——既有梟雄的謀算、戰場的詭譎,也有權術的冰冷、命運的無常,更藏著各個政權興衰存續的密碼。
軍事博弈:謀算定勝負,短視埋禍根
這一年的戰場,最精彩的對決當屬後燕慕容垂與翟魏翟釗的交鋒,而最鮮明的對比則是“謀”與“莽”的結局。慕容垂攻打翟釗時,先用百餘艘牛皮船布下疑兵,將翟釗主力誘至西津,再暗中派慕容鎮夜渡黎陽津紮營,待翟釗來回奔襲、兵疲氣衰時,以南北夾擊之勢一舉破敵。這套“調虎離山+疲敵製勝”的組合拳,儘顯這位後燕開國之君的老辣謀略。反觀翟釗,先是輕舉妄動被誘敵,後又困守白鹿山時耐不住糧荒,最終落得部眾儘失、孤身投敵的下場,堪稱亂世中小勢力“急躁冒進”的典型悲劇。
西燕慕容永的決策則暴露了小政權在大國夾縫中的致命短視。翟釗求援時,張騰提出“逼中山、聯翟釗、成鼎足”的險招,本是西燕製衡後燕的唯一機會,但慕容永固守“卞莊子之策”坐觀成敗,最終眼睜睜看著翟魏覆滅、自身失去屏障。這種“想撿便宜卻自斷臂膀”的操作,印證了亂世中“沒有永恒的敵人,隻有永恒的生存邏輯”——放棄動態平衡的機會,便等於向強者遞上屠刀。
前秦與後秦的對峙更添荒誕感。苻登聽聞姚萇病重便大舉進攻,卻被姚萇“攻營調虎+夜繞敵後”的戰術嚇退,最終發出“與羌人同世何其倒黴”的慨歎。這句抱怨的背後,既是苻登個人軍事才能的匱乏,更是前秦覆滅後殘餘勢力“有心複國、無力回天”的真實寫照——失去了苻堅時代的根基與格局,僅憑仇恨與勇氣根本無法對抗後秦的韌性。
政治得失:人心是比刀劍更利的武器
如果說戰場拚的是謀略,那麼政權存續拚的便是人心與格局,這一點在慕容垂與姚興的對比中尤為突出。後秦姚萇病重時,太子姚興聽信姚方成之言,誅殺了王統、徐成等“有部曲、有威名”的降將。姚萇得知後怒斥其“濫殺可用之才”,恰是點破了亂世治國的核心——對於根基未穩的政權而言,“收攏人心”遠比“鏟除隱患”更重要。姚興的舉動看似穩固了自身權力,實則暴露了後秦內部的猜忌與短視,為後來的內耗埋下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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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則展現了成熟政治家的遠見。翟魏覆滅後,他對郝晷、崔宏等前秦降將“量才任用”,對翟釗舊部七郡三萬餘戶“一如舊製”,還派崔蔭輔佐諸王,推行“簡刑法、輕賦役”的政策。這種“不誅降、不擾民、重賢才”的操作,讓後燕在戰亂中快速收攏了河北民心,也解釋了為何後燕能在十六國後期成為北方最具實力的政權之一。崔蔭所到之處“流民歸附”,恰恰證明:亂世裡,刀劍能奪土地,而民心才能守得住土地。
東晉的政治生態則透著“內耗”的頹勢。荊州刺史王忱去世後,朝廷任命資曆威望皆淺的殷仲堪接任,卻對才華橫溢的桓玄猜忌壓製。殷仲堪“務小恩、忽大事”,對桓玄“敬而畏之”,而桓玄因司馬道子的羞辱“心懷怨憤”,已然埋下東晉後期門閥叛亂的種子。更值得玩味的是,李遼請求修繕孔子廟、設立學校的奏疏被無視——在東晉朝廷眼中,軍事製衡與門閥利益遠比文化教化重要,這種“重眼前、輕長遠”的傾向,正是東晉雖偏安一隅卻始終無法振作的深層原因。
人物命運:亂世中的掙紮與伏筆
公元392年的史頁上,每個人的命運都被亂世洪流裹挾,卻也悄悄書寫著未來的走向。翟釗從一方勢力首領到“單騎奔長子”,最終因謀反被殺,是亂世中小勢力“朝存夕亡”的縮影;苻登的憤怒與無奈,宣告著前秦複興夢的徹底破碎;姚萇帶病退敵的堅韌,雖撐起了後秦的當下,卻擋不住繼承人姚興的短視。
最具戲劇性的當屬桓玄。這一年他不過二十餘歲,因父親桓溫的“謀反疑雲”被朝廷冷落,拜訪司馬道時時遭羞辱,隻能感歎“父為英雄,子為小官”。這種“懷才不遇+家族偏見”的壓抑,最終在他心中長成了叛亂的參天大樹——多年後桓玄篡晉,源頭或許正是此刻埋下的怨懟。而劉邁因一句“耍槊欠理”險些喪命,羅企生被胡籓警告“殷侯授人以兵”,則展現了亂世中“依附強者”的危險:小人物的命運,往往隻在大人物的喜怒與謀算之間。
結語:亂世切片裡的曆史邏輯
公元392年沒有“天下一統”的曙光,卻處處都是亂世生存的邏輯:軍事上,“謀定而後動”永遠強於“逞匹夫之勇”;政治上,“收攏人心”遠比“殺伐立威”更長久;個體命運上,“順勢而為”未必能善終,但“逆勢而爭”往往先敗。這一年,慕容垂的崛起、姚興的短視、東晉的內耗,共同織就了十六國後期的格局——北方後燕與後秦的對峙漸成主流,而東晉的門閥矛盾已悄然發酵。
說到底,公元392年的每一件事都不是孤立的:慕容垂的寬仁為後燕攢下了家底,姚興的濫殺為後秦埋下了隱患,桓玄的怨憤為東晉埋下了禍根。亂世如棋,每一步謀算都連著生死,每一次選擇都關乎存續,而這正是十六國曆史最令人唏噓也最富張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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