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紀六,從公元524年甲辰年)到公元525年乙巳年),共二年。
普通五年公元524年,甲辰年)
春天,正月辛醜日,北魏皇帝去南郊舉行祭祀儀式。
三月,北魏派臨淮王彧統領北討各項軍事行動,去攻打破六韓拔陵。
夏天,四月,高平鎮的百姓赫連恩等人造反,推舉敕勒族酋長胡琛為高平王,攻打高平鎮來響應破六韓拔陵。北魏將領盧祖遷把他們打敗了,胡琛往北方逃跑。
衛可孤攻打懷朔鎮都一年了,外麵的援兵一直不來。楊鈞就讓賀拔勝去找臨淮王彧告急。賀拔勝招募了十幾個不怕死的少年騎手,趁著夜色瞅準空子衝破包圍出去了。敵人的騎兵追上來,賀拔勝大喊:“我是賀拔破胡!”敵人就不敢再緊逼了。賀拔勝在雲中見到了臨淮王彧,勸他說:“懷朔鎮被包圍,馬上就要淪陷啦,大王您現在按兵不動;要是懷朔鎮沒了,那武川鎮也危險了,敵人的氣勢就會更猛,到時候就算有張良、陳平那樣的厲害人物,也沒辦法給大王出主意啦。”臨淮王彧答應出兵,賀拔勝又衝回包圍圈裡。楊鈞又派賀拔勝出去打探武川鎮的情況,結果武川鎮已經被攻陷了。賀拔勝趕緊往回跑,等他回去的時候,懷朔鎮也被攻破了,賀拔勝父子都被衛可孤給俘虜了。
五月,臨淮王彧和破六韓拔陵在五原打仗,臨淮王彧打輸了,因此被削去了官職爵位。安北將軍隴西人李叔仁在白道也吃了敗仗,敵人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大。北魏皇帝把丞相、令、仆、尚書、侍中、黃門這些官員都叫到顯陽殿,問他們:“現在敵人在恒州、朔州一帶鬨騰,都快打到咱們老祖宗的陵墓那兒了,大家說該咋辦?”吏部尚書元修義建議派重要大臣去鎮守恒州、朔州抵禦敵人。皇帝說:“去年阿那瑰叛亂,我派李崇去北邊征討,李崇上表請求把鎮改成州,我覺得老規矩不好改,就沒答應他。現在想想李崇的這個表,好像給鎮裡的人打開了不該有的心思,才導致今天的禍患;不過過去的事也追不回來了,就稍微提一下。李崇是皇親國戚,威望很高,又有見識、人也聰明,我想再派他去,大家覺得咋樣?”仆射蕭寶寅等人都說:“這樣做,確實符合大家的期望。”李崇說:“我是覺得六鎮偏遠,又挨著敵人,想安撫他們的心,哪敢引導他們作亂啊!我有罪,本來該被處死的,陛下赦免了我;現在再派我去北邊,正是我報恩改過的好機會。但我都七十歲了,又老又病,實在沒法帶兵打仗了,希望陛下再選個有才能的人吧。”皇帝沒答應。元修義是天賜的兒子。
司馬光評論說:李崇的建議,本來能把禍患扼殺在萌芽狀態,在無形中取勝。北魏肅宗既不采納,等叛亂發生了,竟然連一句愧疚道歉的話都沒有,還把責任算到李崇頭上。跟這種糊塗的君主,沒法一起商量事兒啊!《詩經》裡說:“聽彆人說話就對答,聽到正確的建議卻像喝醉了一樣沒反應,不用賢良的人,反而讓我辦事錯亂。”說的就是這種情況啊。
壬申日,朝廷給李崇加了使持節、開府儀同三司、北討大都督這些官職,命令撫軍將軍崔暹、鎮軍將軍廣陽王深都受李崇指揮。廣陽王深是嘉的兒子。
六月,梁朝任命豫州刺史裴邃統領征討各項軍事行動,去攻打北魏。
自從破六韓拔陵造反以後,北魏的二夏、豳、涼等地到處都是盜賊。秦州刺史李彥,施政和刑罰都特彆殘暴,下麵的人都恨他。就在這個月,城裡的薛珍等人聚在一起,衝進州衙門,抓住李彥把他殺了,推舉他們的同黨莫折大提當首領,莫折大提自稱秦王。北魏派雍州刺史元誌去討伐。
一開始,南秦州有勢力的楊鬆柏兄弟,經常做強盜。刺史博陵人崔遊把他們勸降了,還讓楊鬆柏當主簿,對他們客客氣氣的,讓他們去勸其他氐族人投降,後來在宴會上把他們都抓起來殺了,從此他管轄的地方人心惶惶。崔遊聽說李彥死了,知道自己也不安全,想逃跑又沒跑成;城裡的百姓張長命、韓祖香、孫掩等人就攻打崔遊,把他殺了,獻出城池響應莫折大提。莫折大提派他的手下卜胡去襲擊高平,把高平打下來了,殺了鎮將赫連略和行台高元榮。沒多久莫折大提就死了,他兒子莫折念生自稱天子,設立了各種官職,改年號為天建。
丁酉日,北魏實行大赦。
秋天,七月甲寅日,北魏派吏部尚書元修義兼任尚書仆射,當西道行台,率領各路將領去討伐莫折念生。
崔暹不聽李崇的指揮,在白道和破六韓拔陵打仗,結果大敗,一個人騎著馬跑回來了。破六韓拔陵集中兵力攻打李崇,李崇拚了命打也抵擋不住,就退回雲中,和敵人對峙。
廣陽王深上奏說:“以前咱朝廷在平城的時候,特彆重視北方邊境,精心挑選皇親國戚和賢能的人,讓他們去鎮守,還安排高門大族的子弟跟著,拚死防禦。在那兒當兵不僅不會耽誤當官,還能免除賦稅徭役,當時大家都搶著去。太和年間,仆射李衝掌權,涼州本地人都不用服勞役了;但咱們老祖宗那邊的舊家族,還得在邊境戍守,除非是得罪了當時的權貴,不然沒人願意跟他們一起。在鎮裡當兵,隻能當虞候、白直這種小官,一輩子升職也超不過軍主;但他們那些留在京城的同族,卻能當大官。在鎮裡的人,上升通道就被堵住了,好多人都逃跑了。後來又把邊境士兵的規矩定得很嚴,鎮裡的人不許隨便出去,這樣一來,年輕人沒法拜師學習,年紀大的也不能出去當官,隻能一直待在那兒,想想就心酸啊!自從遷都到伊水、洛水這邊,對邊境的重視就更差了,隻有那些沒本事的人,才會被派去當鎮將,這些人互相效仿,一門心思就知道搜刮錢財。還有些各地犯了罪的奸吏,被發配到邊境,給鎮將出壞主意,當官全靠賄賂,邊境的人都恨得咬牙切齒。阿那瑰忘恩負義,帶兵搶劫,咱們派了十五萬軍隊去追,結果沒過幾天就回來了。邊境的人看到這樣的援軍,就覺得咱中原沒啥厲害的。尚書令李崇請求把鎮改成州,這也是有先見之明,可朝廷沒答應。高闕戍主對下麵的人不好,破六韓拔陵把他殺了,然後大家就一起造反了,又是攻城又是搶地,所過之處一片狼藉,朝廷的軍隊還老是打敗仗,敵人越來越囂張。這次派我們去,本來指望能把叛亂平定;結果崔暹全軍覆沒,李崇和我也隻能退回來,在雲中駐紮,將士們都沒了鬥誌。現在擔心的可不止西北,恐怕其他各鎮也快這樣了,這天下的事兒,可不好說啊!”奏疏交上去,皇帝沒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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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下詔把崔暹抓起來送到廷尉那兒治罪;崔暹用美女、田園賄賂元義,最後竟然沒被治罪。
丁醜日,莫折念生派他的都督楊伯年等人去攻打仇鳩、河池這兩個據點,東益州刺史魏子建派將軍伊祥等人把他們打敗了,殺了一千多人。東益州本來是氐王楊紹先的地盤,手下的將領們都覺得城裡的百姓又猛又勇,二秦造反的人又都是他們同族,建議先把他們的武器收了。魏子建說:“城裡的百姓打過不少仗,安撫好了能為咱們所用,逼急了他們就會前後夾擊,成為咱們的禍患。”於是把城裡的百姓都召集起來,好好安慰了一番,然後慢慢把他們的父兄子弟分到各個郡去戍邊,這樣內外互相照應,最後也沒人造反。魏子建是魏蘭根的堂兄。
北魏涼州的幢帥於菩提等人抓住刺史宋穎,占據涼州造反。
【內核解讀】
普通五年公元524年)的曆史,是北魏由衰而潰的關鍵轉折,六鎮之亂的燎原之勢與朝廷應對的昏聵形成刺眼對比,而南朝的伺機而動更凸顯出亂世中“強者生存”的殘酷邏輯。這段史料如同一幅撕裂的畫卷,暴露出政權崩潰前的所有病理特征:
六鎮之亂:從“局部叛亂”到“係統性崩盤”
叛亂的鏈式反應:破六韓拔陵的起事已非孤立事件,赫連恩推胡琛為高平王、莫折大提自稱秦王、於菩提據涼州反,短短數月間,“二夏、豳、涼寇盜蜂起”,北魏北方邊疆徹底失控。這種“多米諾骨牌效應”的背後,是長期積壓的階級矛盾與民族矛盾的總爆發——六鎮軍民的“府戶”身份屈辱、秦州刺史李彥的“政刑殘虐”、南秦州崔遊的背信殺降,共同證明北魏的統治合法性已在基層徹底破產。當“叛亂”成為邊地軍民唯一的生存選擇,帝國的根基便從內部開始腐朽。
懷朔陷落的象征意義:賀拔勝父子的英勇未能挽救懷朔鎮的命運,這座北魏北方屏障的失守,不僅是軍事失敗,更是精神潰敗的標誌。楊鈞派勝突圍求救時,臨淮王彧的“頓兵不進”與朝廷的決策遲緩,暴露了北魏官僚體係的“集體失靈”——當邊疆告急的烽火燃起,權貴們仍在權力博弈中虛與委蛇。懷朔陷落後,武川、高平相繼失守,六鎮防線的崩潰如同推倒第一塊多米諾骨牌,讓叛亂勢力獲得了穩固的根據地,從此“賊勢日盛”不可遏製。
北魏朝廷:在“甩鍋”與“內耗”中加速墜落
皇帝的“諉過式治理”:魏肅宗在顯陽殿質問群臣時,竟將叛亂歸咎於李崇“改鎮為州”的提議,稱其“開鎮戶非翼之心”。這種顛倒黑白的言論,暴露了昏君的典型特征——拒絕反思製度弊端,隻會將責任推給提出解決方案的人。司馬光尖銳指出,李崇的建議本是“銷禍於未萌”,肅宗不用其策,反而“以為崇罪”,正是“不明之君”的鐵證。當最高統治者喪失基本的判斷力與擔當精神,整個政權便失去了糾錯的可能。
元義集團的“腐敗護罩”:崔暹違令致敗,卻以“女妓、田園賂元義”而免於追責,這一細節堪稱北魏吏治腐敗的縮影。元義不僅不懲戒敗將,反而用特權為其脫罪,實則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網絡——崔暹的存在與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動搖“賄賂即免罪”的潛規則。這種“刑不上權貴”的操作,徹底摧毀了軍隊的紀律與士氣,也讓百姓看清了“朝廷無公理”的現實,加速了民心的背離。
廣陽王深的“血淚奏疏”:深在奏疏中痛陳六鎮之弊:從“盛簡親賢”到“底滯凡才”的鎮將素質滑坡,從“複除優待”到“役同廝養”的待遇落差,從“少年不得從師”到“長者不得遊宦”的上升通道堵塞……字字泣血,卻“書奏不省”。這封奏疏揭示了一個殘酷真相:北魏的崩潰不是偶然,而是“製度性自殺”——當一個政權長期係統性地壓迫為其守邊的群體,當“清途”與“邊地”形成天塹,叛亂隻是時間問題。朝廷對奏疏的漠視,意味著拒絕任何改革,隻能在死路上狂奔。
亂世中的“微光”與“博弈”
魏子建的“撫民智慧”:麵對東益州氐人的潛在叛亂,魏子建沒有選擇高壓鎮壓,而是“悉召城民,慰諭之”,並通過“分其父兄子弟外戍諸郡”實現互相牽製,最終“卒無叛者”。這種“以信任換忠誠”的策略,與崔遊的背信棄義形成鮮明對比,證明即便是亂世,良吏的柔性治理仍能化解危機。但魏子建的成功隻是個案,無法改變整個北魏官場“政以賄立”的底色,恰如黑暗中的螢火,反襯出整體的沉淪。
梁朝的“伺機而動”:裴邃受命督師伐魏,標誌著南朝對北魏內亂的正式回應。此時的梁朝雖未傾全力北上,但已敏銳捕捉到北方的變局,試圖在北魏衰落中攫取利益。這種“趁火打劫”的策略,是南北朝對峙的常態,卻也反映出南朝的局限——缺乏徹底北伐的決心與實力,隻能在邊境進行局部試探,最終錯失了統一的最佳時機。
結語: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普通五年的北魏,正經曆著“雪崩式”的崩塌:六鎮軍民的憤怒、地方官的暴虐、朝廷的昏聵、權貴的貪婪,共同構成了壓垮帝國的重量。當懷朔的烽火照亮北方天空時,北魏的統治階層仍在為私利互相傾軋,拒絕任何實質性改革。廣陽王深的奏疏如同末世的預言,卻被淹沒在權力的喧囂中。
這段曆史最深刻的教訓在於:政權的崩潰從不是突然發生的,而是無數個“不作為”“亂作為”累積的結果。從李崇改鎮為州的建議被拒,到崔暹行賄免罪的公然上演,再到對廣陽王深奏疏的漠視,每一個錯誤決策都在為最終的崩塌添磚加瓦。當製度失去公正、權力淪為工具、民心徹底離散,即便是曾經雄踞北方的北魏帝國,也隻能在叛亂的烈焰中走向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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