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暴雨夜的急診
立夏後的雷陣雨來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點砸在岐仁堂的青瓦上,劈啪作響。藥櫃裡的葛根散發出清苦的香氣,混著窗外的潮氣,在診室裡彌漫。岐大夫正給學徒阿和講解《傷寒論》,忽聽得門環“哐當”一聲,像被石頭砸中。
“岐大夫!快救救我兒子!”進來的婦人渾身濕透,懷裡抱著個男孩,孩子臉蛋通紅,額頭上全是汗。“下午在巷口買了根冰棍,回來就喊肚子疼,現在拉得止不住了!”
岐大夫放下書卷,伸手摸孩子的額頭,滾燙。再看舌苔,黃膩得像堆了層豆腐渣,脈象浮數如琴弦。“彆急,”他掀開孩子的褲腿,見肛門周圍紅得發亮,“這是濕熱下利,陽明經有邪熱了。”
“陽明經?”婦人搓著手,“是不是中了暑氣?我剛才給他喝了藿香正氣水,咋不管用呢?”
“不一樣,”岐大夫走到藥櫃前,抽出標著“葛根”的抽屜,“《傷寒論》裡說‘太陽病,桂枝證,醫反下之,利遂不止。脈促者,表未解也,喘而汗出者,葛根黃芩黃連湯主之’。你家娃這不是普通中暑,是邪熱內迫大腸,得用葛根芩連湯。”
阿和在一旁抓藥,看著那黃澄澄的葛根片問:“師父,為啥要用葛根?它不是解肌退熱的嗎?”
“問得好,”岐大夫把黃連放在戥子上,秤星定在三錢,“葛根是陽明經的主藥,既能解肌透表,又能升發脾胃清陽。你看這孩子,前額燙得最厲害,後項也發緊,這都是陽明經循行的地方。配上黃芩、黃連清熱燥濕,炙甘草調和諸藥,好比給燒著的屋子打開窗戶,讓邪熱有出路。”
婦人看著那碗黑褐色的藥湯直皺眉:“這麼苦,孩子能喝下去嗎?”
“苦口良藥,”岐大夫笑著從抽屜裡拿出塊麥芽糖,“喝完藥含塊糖,就不苦了。記住,這藥得武火快煎,取其清輕上浮之力,要是慢火久煎,就成了瀉下劑了。”
【二】抗生素後的“麻煩”
三天後,張大爺拄著拐杖來了,身後跟著個拎藥袋的中年男人。“岐大夫,你可救救我吧!”張大爺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唉聲歎氣,“前兒感冒發燒,去診所打了針,燒退了,可這肚子一天拉七八回,跟水似的,肛門還火辣辣地疼。”
岐大夫診脈時,發現他脈雖浮卻無力,舌苔黃膩中帶著點白。“張叔,診所給你用的啥藥?”
“好像叫頭孢啥的,”中年男人插嘴,“大夫說這是消炎藥,效果好。”
“消炎藥?”岐大夫搖搖頭,“那是苦寒之藥,跟咱們中醫說的‘誤下’一個道理。《傷寒論》裡講‘醫反下之,利遂不止’,你這是濫用苦寒,傷了脾胃陽氣,又讓邪熱內陷了。”
阿和遞過水杯,小聲問:“師父,張叔這脈浮而無力,咋還用葛根芩連湯呢?”
“這就是辨證的關鍵了,”岐大夫拿起筆在處方箋上寫著,“你看他雖有裡虛,但肛門灼熱、大便黃臭,這是邪熱未清的表現。用葛根芩連湯清陽明餘熱,再加半夏、枳殼化痰理氣,就像先把屋子裡的火撲滅,再收拾殘局。要是一味溫補,反而把邪熱關在裡麵了。”
張大爺看著藥方直犯嘀咕:“前兒那大夫說我這是脾胃虛寒,讓吃理中丸呢。”
“理中丸是治虛寒下利的,”岐大夫把藥包遞給張大爺,“你這利下臭穢、肛門灼痛,是熱利。就像煮飯,水燒乾了要加火,可要是鍋裡的飯糊了,就得先關火。用藥也是這個道理,得看鍋裡是啥情況。”
【三】盜汗人的“怪病”
入伏那天,開出租車的李師傅頂著烈日來了,黑眼圈重得像戴了副墨鏡。“岐大夫,我這盜汗快把人熬垮了!晚上睡覺跟泡在水裡似的,枕頭都能擰出水來,白天還頭暈腦脹的。”
岐大夫讓他伸舌頭,隻見舌質紅,苔黃膩,再診脈,浮數有力。“你這盜汗不是陰虛,是濕熱內蘊,”岐大夫指著他的前額,“你看這兒,是不是總覺得發燙?後項也發緊吧?”
李師傅一拍大腿:“哎!您說得太對了!我還以為是開車吹空調吹的呢。”
“跟空調沒關係,”岐大夫起身走到窗前,“《溫熱論》裡說‘濕熱證,三四日即口噤,四肢牽引拘急,甚則角弓反張,此濕熱侵入經絡脈隧中’。你這是長期飲食不節,濕熱鬱於陽明經,晚上陽入於陰,濕熱隨陽氣外泄,就成了盜汗。”
阿和在一旁記錄,忍不住問:“師父,盜汗不都是陰虛嗎?咋還用葛根芩連湯呢?”
“書本上的話得活學活用,”岐大夫拿起算盤撥弄著,“陰虛盜汗多伴五心煩熱、舌紅少苔,而濕熱盜汗常伴口苦、舌苔黃膩、前額不適。你看李師傅,脈浮數,前額紅熱,這就是陽明經有熱的表現。用葛根芩連湯清陽明濕熱,就像給蒸籠揭開蓋子,熱氣散了,汗自然就止了。”
李師傅將信將疑:“這藥能治盜汗?我吃了好多滋陰的藥都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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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就知道了,”岐大夫笑著把藥包遞給他,“記住,服藥期間忌辛辣油膩,不然等於給蒸籠添柴火。”
【四】前額上的“紅疙瘩”
開學前一天,王嫂子抱著孫子衝進岐仁堂,孩子前額上起了片紅疙瘩,癢得直抓,連眼皮都腫了。“岐大夫,快看看這是啥?抹了抗過敏的藥膏也沒用,孩子難受得直哭。”
岐大夫仔細查看皮疹,見紅疙瘩邊界不清,色紅灼熱,再看舌苔,薄黃微膩,脈象浮數。“彆急,這不是普通的過敏,是陽明經風熱上攻,”他用手指輕觸孩子的前額,“你看這兒發燙,後項也有點硬,這都是陽明經循行的部位。”
王嫂子直歎氣:“幼兒園老師說是蚊蟲叮咬,可抹了花露水也沒用。”
“跟蚊蟲沒關係,”岐大夫對阿和說,“取葛根三錢,黃芩二錢,黃連一錢,再加白茅根、焦梔仁各三錢。”
阿和一邊抓藥一邊問:“師父,這皮疹咋也用葛根芩連湯呢?”
“《神農本草經》說葛根‘主消渴,身大熱,嘔吐,諸痹,起陰氣,解諸毒’,”岐大夫解釋道,“陽明經從頭走足,前額屬陽明。這孩子前額紅腫熱癢,脈浮數,正是陽明經有風熱毒邪。用葛根芩連湯清陽明熱毒,再加白茅根、焦梔仁涼血散瘀,就像給燃燒的柴火潑一盆涼水。”
王嫂子看著藥方犯愁:“這藥這麼苦,孩子能喝下去嗎?”
“我給你個法子,”岐大夫從抽屜裡拿出一小塊薄荷,“煎好藥後,把薄荷放進去燜三分鐘,既能增強清熱之力,又能讓藥味清香些。”
【五】岐仁堂的“陽明課”
月上柳梢時,阿和給岐大夫端來洗腳水,忍不住問:“師父,今天這幾個病人,病症都不一樣,咋都用葛根芩連湯呢?”
岐大夫把腳伸進水裡,舒服地歎了口氣:“你還記得《傷寒論》裡那句話嗎?‘有是證,用是藥。’不管是下利、盜汗還是皮疹,隻要符合陽明經熱、表裡同病的病機,就可用葛根芩連湯。”
他拿起放在桌邊的葛根片,對著燈光看:“你看這葛根,色黃入脾,紋理像經絡,天生就是陽明經的藥。它既能解肌透表,又能升清止瀉,就像個把門的將軍,既能打跑外麵的敵人,又能安撫裡麵的百姓。”
阿和若有所思:“師父,那是不是隻要見到前額痛、脈浮數,就能用這方子?”
“差不多是這個道理,”岐大夫擦著腳笑,“就像今天那個出皮疹的孩子,前額紅腫熱癢,脈浮數,這就是陽明經有熱的‘信號’。不過用藥如用兵,還得看具體情況。比如張大爺,雖然也是熱利,但因為誤用了抗生素,傷了脾胃,就得加化痰理氣的藥;李師傅盜汗,是濕熱內蘊,就得注意清利濕熱而不傷陰。”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藥櫃上,那些寫著藥名的竹牌泛著柔和的光。阿和忽然覺得,這小小的岐仁堂,就像一碗葛根芩連湯,看似隻有簡單幾味藥,卻蘊含著調和陰陽、燮理樞機的大道理。
“師父,”阿和忍不住又問,“現在好多人一生病就吃消炎藥,這跟‘醫反下之’是不是一個道理?”
“正是如此,”岐大夫吹滅油燈,屋裡隻剩下藥香和月光,“消炎藥多屬苦寒,就像強行打開城門讓敵人撤退,卻不管城裡的百姓。咱們用葛根芩連湯,是既要打跑敵人,又要安撫百姓,還要把城門修好。這就是中醫的‘辨證論治’,看似慢,實則是長治久安的法子。”
夜深了,岐仁堂的銅葫蘆幌子在月光下靜靜晃悠,仿佛在訴說著那些隱藏在一碗苦湯裡的陽明玄機。而那些喝過葛根芩連湯的人,此刻或許正在酣睡,他們不知道,這碗苦湯不僅治好了他們的病,更蘊含著千年中醫“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智慧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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