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梅雨季的腹痛婦
芒種後的雨纏纏綿綿,岐仁堂的青瓦上掛著水簾。藥櫃裡的白芍散著微酸的香氣,混著簷下的潮氣,在診室裡漫開。岐大夫正給學徒阿和講《神農本草經》,忽聽得門環“哐當”響,進來個撐油紙傘的婦人,褲腳濺著泥點。
“岐大夫,救救我吧!”婦人扶著腰坐下,眉頭皺得像擰水的帕子,“這肚子痛了半月,夜裡能疼醒,吃啥藥都不管用。”
岐大夫搭手診脈,指下脈象弦細如絲,再看舌苔,薄白而膩。“張嫂子,”他捋著胡須笑,“你這是肝脾不調,就像那梅雨天氣,濕氣困住了脾胃。”
“肝脾不調?”婦人搓著手,“我以為是吃壞了肚子呢,前兒還喝了藿香正氣水。”
“不一樣,”岐大夫走到藥櫃前,抽出標著“白芍”的抽屜,那藥材切片乳白,紋理像層層疊疊的雲,“《本經》說芍藥‘主邪氣腹痛’,能清風木之燥,解脾土之鬱。我給你開桂枝加芍藥湯,桂枝通陽,白芍緩急,好比給困住的脾胃打開一扇窗。”
阿和在一旁抓藥,看著那堆白芍片問:“師父,為啥用白芍不用赤芍?”
“問得好,”岐大夫把桂枝放在戥子上,秤星定在三錢,“白芍味酸能收,養血柔肝;赤芍味苦能泄,活血祛瘀。張嫂子這腹痛是虛中夾實,用白芍才對證。就像家裡來了客人,得用溫和的法子招待,不能硬趕。”
婦人看著藥方直嘀咕:“就這幾味藥?能管用嗎?”
“試試就知道了,”岐大夫笑著包藥,“記住要文火久煎,取其酸甘化陰之力。服後喝碗熱粥,蓋上被子發點微汗,就像梅雨後出太陽,濕氣自然散了。”
【二】寫字樓裡的“石女”
半月後,穿職業裝的李小姐來了,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得脆響。“岐大夫,”她摘下墨鏡,眼下烏青明顯,“我這月經拖了兩月,西醫說我是‘卵巢囊腫’,可我不信那套。”
岐大夫讓她伸舌頭,舌質暗紅,舌邊有瘀點,再診脈,沉澀如刀刮竹。“你這是血痹兼症瘕,”他指著她的下腹部,“就像水管裡結了水垢,水流不通暢。”
李小姐歎了口氣:“我在寫字樓久坐,每天對著電腦,難怪血脈不通。”
“久坐傷肉,久視傷血,”岐大夫翻開《金匱要略》,書頁在空氣中發出嘩啦聲,“桂枝茯苓丸主之。方中桂枝通陽,茯苓滲濕,丹皮、桃仁活血,白芍養血和血。就像給堵塞的水管加個疏通器,同時補上漏水的地方。”
阿和遞過藥包,小聲問:“師父,鄒潤安先生說‘腹中滿痛多用芍藥’,這症瘕為啥也用白芍?”
“鄒先生說得好,”岐大夫用朱砂筆在處方箋上圈出白芍,“白芍既能‘除血痹,破堅積’,又能‘益氣’。你看這方子,活血而不傷正,全靠白芍調和。就像行軍打仗,既要衝鋒陷陣,也要有後勤補給。”
李小姐接過藥包:“岐大夫,這藥得吃多久?我下個月還得見客戶呢。”
“先服七劑,”岐大夫望著窗外的雨,“記住每天傍晚走走樓梯,彆總坐電梯。血活了,病就好了。”
【三】夜宵攤前的“抽筋腿”
入伏那天,賣烤串的王師傅瘸著腿來了,汗衫後背全濕透。“岐大夫,快給我看看這腿!”他撩起褲管,小腿肚上青筋暴起,“昨兒半夜抽筋,疼得我直撞牆,現在走路還一瘸一拐。”
岐大夫按了按他的承山穴,王師傅疼得直咧嘴。“你這是津液不足,筋脈失養,”他倒了杯涼茶,“就像拉車的繩子沒上油,硬拉就會斷裂。”
“津液不足?”王師傅灌下半杯茶,“我天天喝啤酒,咋還缺水?”
“啤酒是寒涼之物,傷脾陽,”岐大夫拿出芍藥和甘草,白芍切片如玉,甘草根須蓬鬆,“《傷寒論》芍藥甘草湯主之。白芍養血濡筋,甘草補中益氣,酸甘化陰,好比給乾涸的土地澆上甘露。”
阿和在一旁搗藥,忍不住問:“師父,為啥單用白芍和甘草?”
“這就是經方的妙處,”岐大夫用搗藥杵碾著白芍,“二藥相須為用,治四肢攣急如神。就像夫妻搭檔,一個主內一個主外,配合默契。鄒潤安說‘芍藥之用在痛不在滿’,這抽筋正是痛證,所以效如桴鼓。”
王師傅看著碗裡的藥湯犯愁:“這藥這麼苦,能喝下去嗎?”
“我給你加了點蜂蜜,”岐大夫笑著遞過藥碗,“記住以後少喝冰啤酒,多喝小米粥。筋脈得養了,自然不會抽筋。”
【四】產後媽的“盜汗症”
秋分那天,抱著嬰兒的劉嫂來了,頭上還裹著紗巾。“岐大夫,”她聲音虛弱,“我生完孩子後盜汗不止,夜裡能濕透三床被子,人都快虛脫了。”
岐大夫診脈時,發現她脈浮而弱,舌質淡白,苔薄。“你這是產後氣血兩虛,營衛不和,”他指著她的額頭,“就像房子的窗戶沒關嚴,熱氣都跑出去了。”
劉嫂歎了口氣:“月嫂說我是‘月子病’,讓我喝薑湯,可喝了更出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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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湯是辛溫之品,適合風寒感冒,”岐大夫翻開《傷寒論》,找到桂枝加芍藥湯的條文,“我給你用桂枝加芍藥湯,再加黃芪。桂枝調和營衛,白芍斂陰止汗,黃芪補氣固表。就像給房子換扇密封的窗戶,再加上保暖層。”
阿和抓藥時問:“師父,真武湯裡也有白芍,治的也是出汗,跟這個有啥區彆?”
“問得好,”岐大夫擦著戥子笑,“真武湯治的是陽虛水泛,出汗伴水腫;這個是營衛不和,出汗伴乏力。白芍在真武湯裡利小便,在桂枝湯裡斂陰液,就像同一個人在不同場合扮演不同角色。”
劉嫂接過藥包:“岐大夫,喝了這藥還能喂奶嗎?”
“放心,”岐大夫望著繈褓裡的嬰兒,“這方子平和得很,就像母親的懷抱,既能治病,又能護著孩子。”
【五】岐仁堂的“白芍經”
月上柳梢時,阿和給岐大夫端來洗腳水,忍不住問:“師父,今天這幾個病人,病症不同,咋都用了白芍?”
岐大夫把腳伸進水裡,舒服地歎了口氣:“你還記得《本經》怎麼說芍藥嗎?‘味苦平,主邪氣腹痛,除血痹,破堅積,寒熱疝瘕,止痛,利小便,益氣。’這七大類功效,就像七把鑰匙,能開不同的鎖。”
他拿起放在桌邊的白芍片,對著燈光看:“你看這白芍,色白入肺,味酸入肝,質潤入腎,真是天生的調和之藥。鄒潤安說‘胸中者,陽之府;腹中者,陰之府’,所以胸中滿痛不用芍藥,腹中滿痛多用芍藥,這就是配伍的智慧。”
阿和若有所思:“師父,那是不是所有腹痛都能用芍藥?”
“當然不是,”岐大夫擦著腳笑,“就像張嫂子的腹痛,是肝脾不調;要是食積腹痛,就得用保和丸;要是陽虛腹痛,就得用附子理中丸。芍藥雖好,也得對證才行。就像再好的廚子,也不能用一道菜招待所有客人。”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藥櫃上,那些寫著藥名的竹牌泛著柔和的光。阿和忽然覺得,這小小的岐仁堂,就像一味白芍,看似普通,卻能調和百藥,化解千愁。
“師父,”阿和忍不住又問,“現在好多人不信中醫,覺得白芍就是普通花草,您說為啥?”
“因為他們沒見過白芍開花,”岐大夫吹滅油燈,屋裡隻剩下藥香和月光,“春天的時候,白芍開出碗大的花,粉的像霞,白的像雪,好看得很。可好看隻是表象,真正的妙處,在於根裡的那點酸苦。就像中醫,看著平淡,卻能解決大問題。”
夜深了,岐仁堂的銅葫蘆幌子在月光下靜靜晃悠,仿佛在訴說著那些隱藏在白芍花開裡的醫道玄機。而那些喝過白芍湯的人,此刻或許正在酣睡,他們不知道,這碗帶著微酸的藥湯,不僅治好了他們的病,更蘊含著千年中醫“觀其脈證,知犯何逆,隨證治之”的智慧光芒。當第二天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岐仁堂的藥櫃上時,那味白芍正靜靜躺著,等待著下一個需要它的人,用它的酸苦,化解人間的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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