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指向晚間方:“這是六味地黃丸加了麥冬、五味子,也就是《醫宗金鑒》裡的麥味地黃丸。熟地滋腎陰,山萸肉養肝陰,山藥補脾陰,三補三瀉,補而不滯;澤瀉利腎濁,丹皮清肝火,茯苓滲脾濕;加麥冬潤肺,五味子斂肺滋腎,這就好比給乾涸的江河上遊蓄水,水足了,下遊自然就不鬨旱災了。”
“為啥要分早晚吃呢?”安初好奇地問。
“這可有講究了。”岐大夫笑了笑,“五更時分,正是肺經當令的時候,這時候肺臟氣血開始旺盛,用清金保肺湯,就像趁著天亮打掃屋子,效率最高;臨臥之前,腎經氣旺,用滋陰固本湯,就像睡前給莊稼澆水,能慢慢滋潤臟腑。《黃帝內經》講‘順天之時,而病可與期’,吃藥也要跟著臟腑的生物鐘來。”
曹老板接過藥方,又想起什麼:“大夫,這藥得吃多久?還有啥忌口的沒?”
“先吃三帖,看情況再調。”岐大夫叮囑道,“忌口最重要的是生冷油膩,尤其是油炸的、甜膩的,這些東西最生痰助火。還有,安初必須得戒了熬夜,手機少玩,晚上11點前務必睡下,這時候是膽經當令,少陽之氣開始升發,熬夜最傷腎陰。”
安初吐了吐舌頭,小聲應了。岐大夫又看了看他:“你這病,根源在‘嗜欲’二字,不光是飲食起居不節,更是心思過重,欲火妄動。《內經》說‘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你得把心裡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放下,就像給燒乾的鍋子撤掉火,不然補再多陰也沒用。”
送走曹老板父子,夥計忍不住問:“師父,安初這病看著凶險,能好嗎?”
岐大夫望著藥方,緩緩道:“他年輕,底子雖虛,但隻要肯聽話,先清後補,標本兼顧,還是有希望的。怕就怕好了傷疤忘了疼,再去折騰身子,那就是神仙也難救了。你看這六味地黃丸,三補三瀉,補的是真陰,瀉的是邪火,做人做事也得像這方子一樣,懂得節製,才能長久啊。”
第四章月餘康複與三年之約
頭三帖藥吃完,安初的咳嗽果然輕了些,夜裡盜汗也少了。岐大夫把早間方裡的瓜蔞霜減了一錢,加了二錢百合,潤肺之餘更添安神之功;晚間方則照原方繼續服用。
十幾天後,安初再來時,臉上總算有了點血色,咳出來的痰雖還有些黃,但膿血已經基本不見了,腥臭味也淡了許多。脈象依舊偏洪,但重按之下沒那麼虛了,右寸脈的急數也緩了些。岐大夫把早間方換成了沙參麥冬湯加減,去了橘紅、桔梗,加了玉竹、天花粉,側重滋養肺胃之陰;晚間方則把熟地加到六錢,五味子加到一錢半,增強滋腎斂肺的力量。
“現在痰火漸清,就要以補為主了,但補的時候還得防著餘痰未淨。”岐大夫對曹老板說,“就像打掃屋子,大垃圾清走了,還得慢慢擦桌子掃地,不然灰塵積久了又會成災。”
安初這次真的聽了話,不僅按時吃藥,還把手機使用時間大大減少,晚上準時睡覺,飲食也變得清淡。曹老板看著兒子日漸好轉,心裡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逢人就誇岐仁堂的醫術高明。
一個月後,安初再來複診時,已經能自己走路,氣色好了不少,體重也長了幾斤。咳嗽基本止住了,隻是偶爾晨起會有幾聲乾咳,痰也變成了白色稀痰。脈象洪大之象已去,轉為沉細略數,右寸脈趨於平和。岐大夫笑著說:“如今是‘邪去正安’了,早間方可以停了,晚間方再吃半個月,改成每天一帖,之後就用六味地黃丸水丸,每天早晚各服三錢,再鞏固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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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岐大夫!”曹老板感激涕零,非要塞紅包,被岐大夫擋了回去。“醫者父母心,安初能好起來就比啥都強。”岐大夫拍了拍安初的肩膀,“記住了,年輕不是揮霍的本錢,就像地裡的莊稼,年年透支地力,早晚要減產。你這腎水就像地裡的井水,得省著用,才能細水長流。”
安初鄭重地點點頭:“岐伯伯,我記住了,以後一定好好愛惜身體。”
接下來的兩年,安初果然沒再犯病,還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每年寒暑假回來,都會跟著曹老板來岐仁堂看看,有時帶點土特產,有時就是過來聊聊天。岐大夫看著他漸漸長壯實,心裡也欣慰。
然而三年後的一個秋天,岐仁堂又一次迎來了神色慌張的曹老板,隻是這次,他身後沒跟著安初。
“大夫……安初他……他又病了……”曹老板聲音顫抖,眼圈通紅,“跟以前差不多,咳血,消瘦,可這次……吃啥藥都不管用了……”
岐大夫心裡一沉,跟著曹老板趕到他家。隻見安初躺在床上,瘦得隻剩一把骨頭,麵色黧黑,呼吸微弱,咳出來的痰帶著暗紫色血塊,腥臭味比上次更重。一搭脈,脈象浮大無根,按之欲絕,右寸脈散亂如解索。
“他……他是不是又熬夜了?”岐大夫艱難地問。
曹老板抹著眼淚:“彆提了!上了大學沒人管,仗著身體好了,又開始胡來,整天泡在網吧,還……還交了好幾個女朋友,私生活也不檢點……我罵他他也不聽,說年輕沒事……上個月開始又咳,我帶他看了好多大夫,吃了您以前開的方子也沒用……”
岐大夫看著安初空洞的眼神,歎了口氣,沒再說話。他知道,這次不是湯藥能解決的了。《內經》說“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時禦神,務快其心,逆於生樂,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安初這是把先天之本徹底耗儘了,就像油燈熬到最後,連添油的機會都沒有了。
半個月後,安初終究沒挺過去。岐仁堂裡,岐大夫看著案頭那張三年前開的滋陰固本湯方,久久不語。藥櫃裡的麥冬、熟地依舊散發著淡淡的藥香,可那個曾經被治好的少年,卻因為不懂珍惜,終究沒能逃過命運的懲罰。
“師父,安初這病……當初不是治好了嗎?”夥計輕聲問。
岐大夫緩緩合上藥方,說:“治好了病,卻沒治好他那顆放縱的心。中醫能調陰陽,和氣血,卻調不了人的欲望。《脾胃論》裡講‘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可這衰,不光是脾胃,更是對生命的敬畏之心啊。”
窗外的梧桐葉又開始飄落,岐仁堂裡的藥香依舊濃鬱,隻是這則醫案,成了岐大夫心中一個沉重的警示——醫者能醫病,難醫人;能開藥方,難開惜命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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