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雨巷深處的驚風愁
梅雨季的申城,青石板路被泡得發亮,岐仁堂的桃木匾額上凝著水珠。藥櫃裡的菖蒲香混著新曬的艾草味,在堂內織成薄霧。當岐大夫用戥子稱著明天麻時,竹簾"嘩啦"一聲被撞開,帶進一團濕冷的水汽。
"岐大夫...您快看看俺家丫丫..."說話的是張嫂,懷裡緊緊抱著個小女孩。那孩子約莫六歲,小臉煞白如紙,嘴唇泛著青紫色,右眼微微向外斜睨,臉上還散著幾處黃白色的蟲斑,像撒在宣紙上的茶漬。
岐大夫連忙挪開藥碾子,讓張嫂坐在鋪著藍布墊的竹榻上。"彆急,慢慢說,"他倒了杯溫熱的棗茶遞過去,"孩子這毛病,是從什麼時候起的?"
張嫂接過茶杯,手抖得厲害,茶水濺在粗布圍裙上:"去年秋天發了場高熱,燒退了就抽過一次。今年春天又抽了一回,到夏天就不對勁了,每周都犯,跟撞了煞神似的。去西醫院看,說是...說是中了邪風,吃了藥也不管用。最近半月更凶了,三天兩頭犯,都在夜裡,俺跟她爹嚇得整宿不敢合眼..."
第一章:望聞問切中的風痰謎局
岐大夫蹲下身,想摸摸孩子的頭,小丫卻猛地瑟縮了一下,眼神渙散如蒙霧的玻璃。"彆怕,爺爺看看小手。"他輕輕執起小丫的手腕,指尖剛觸到寸關尺,便察覺到脈象弦急如琴弦緊繃,尺部虛浮,關部滑數如珠走玉盤。
"發作時是什麼模樣?"岐大夫翻開小丫的眼皮,結膜淡白,又讓她伸舌,舌苔白膩厚如豆腐渣,舌質偏淡。
張嫂絞著衣角,聲音發顫:"跟丟了魂似的,先是眼睛往上翻,接著渾身抽搐,跟牽線木偶似的,嘴唇都咬出血了,嘴裡吐著白泡泡,喉嚨裡呼嚕呼嚕響,跟拽風箱似的。每次抽完,孩子就跟散了架似的,昏睡半天才能緩過來..."
岐大夫點點頭,走到藥櫃前抽出《幼科發揮》的線裝本,翻到"驚風門"篇:"孩子這症候,中醫叫"癇症",就像天地間的狂風驟雨,來得急,去得也快。《黃帝內經》說"諸風掉眩,皆屬於肝",肝風內動是標,脾腎不足是本。"
他指著書中插圖:"你看這小兒五臟,肝常有餘,脾常不足。孩子先天腎元不足,就像家裡的地基不牢;後天脾胃虛弱,好比糧倉受潮。腎虧則肝木失養,如根基不固的大樹,遇風便搖;脾虛則痰濕內生,似河道淤泥堵塞,風痰相搏,上蒙清竅,就會突然發作。"
張嫂似懂非懂:"岐大夫,她臉上這些白斑,是不是真有蟲?"
"非也,"岐大夫捋著胡須,"此乃脾虛濕盛之象,就像牆上受潮長的黴斑。痰濁內生,隨肝風上擾,蒙蔽心竅,才會突然神識不清。你看她右眼外斜,亦是肝風挾痰,上攻目竅所致。"
第二章:方藥裡的熄風化痰陣
岐大夫鋪開桑皮紙,提筆寫道:
"鮮菖蒲三錢,石決明四錢先煎),明天麻八分,天竺黃三錢,陳膽星三錢,鉤藤三錢後入),全蠍片二分吞)。"
"先看這石決明,"岐大夫從藥櫃裡取出褐色的貝殼,"此乃鮑魚頭蓋骨,《本草綱目》稱其"平肝熄風,除肝熱",質重沉降,能鎮熄上擾之肝風,如同用巨石壓住翻滾的浪頭,我用四錢先煎,取其重鎮之力。"
"明天麻與鉤藤,"他又拿起卷曲的根莖,"天麻乃"定風草",《藥品化義》說它"能驅一切風,治一切氣";鉤藤輕清宣泄,善熄肝經風熱,二藥相合,如同給狂躁的烈馬套上韁繩,天麻量小而精,取"四兩撥千斤"之意。"
"天竺黃與陳膽星,"岐大夫舀起淡黃色的塊狀藥,"天竺黃是竹子被痰熱熏蒸而成,《開寶本草》言其"主小兒驚風,天吊,鎮心明目";陳膽星是天南星用豬膽汁炮製,能清熱豁痰,二藥好比清理河道的疏浚工,專化心膈間的膠結痰濁。"
"鮮菖蒲是點睛之筆,"他指著帶著泥土氣息的草根,"此草芳香走竄,《神農本草經》說它"開心孔,補五臟,通九竅",能開竅醒神,如同在被痰霧蒙蔽的窗戶上打開一道縫,讓清陽之氣透進來。"
"最後用全蠍片,"岐大夫撚起細小的藥片,"全蠍乃蟲類搜剔藥,《玉楸藥解》稱其"穿筋透骨,逐濕除風",能通絡止痙,好比信使穿梭於經絡之間,將熄風化痰的藥力送達病所。"
張嫂看著藥方,憂心忡忡:"大夫,這藥...孩子能受得住嗎?她才六歲..."
"放心,"岐大夫開始稱藥,"雖有蟲類藥與重鎮藥,但配伍精妙,剛柔相濟。就像治家,既要有人鎮住場麵,也要有人疏導情緒。我用鮮菖蒲的芳香調和諸藥,不會傷了孩子稚嫩的脾胃。"
第三章:藥香裡的風平痰息
黃昏時分,岐仁堂的砂鍋裡咕嘟咕嘟煎著藥,滿屋都是菖蒲的辛香與石決明的鹹澀。岐大夫讓張嫂把藥汁濾出,用小銀勺一點點喂給小丫:"記住,石決明先煎一刻鐘,鉤藤後下,全蠍片研末衝服,取其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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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煎藥喝下的當晚,張嫂徹夜未眠。到了後半夜,小丫突然翻了個身,喉嚨裡發出輕微的呼嚕聲。張嫂心提到了嗓子眼,卻見孩子隻是咂了咂嘴,繼續睡去。直到天亮,竟沒像往常一樣發作。
兩日後複診,小丫的氣色好了些,眼神也清明了許多。岐大夫診脈時,弦滑之象稍減,便說:"風痰漸化,當加強平肝之力。"改方去鮮菖蒲,加珍珠母五錢先煎):"珍珠母與石決明同用,如雙壁合璧,平肝潛陽之力更著,且能安神定驚。"
他又拿出個青瓷小瓶:"這是白金丸,用白礬合鬱金製成,每日三分,溫水送服。白礬能消痰涎,鬱金能開鬱結,二藥合用,如同給痰濁叢生的河道築起清淤閘。"
半月後,張嫂抱著小丫再來時,臉上帶著久違的笑容:"岐大夫,您真是活菩薩!孩子自從服藥後,隻在入院頭天發作了一次,後來就沒再犯過,吃飯也香了,臉上的白斑都淡了!"
岐大夫仔細檢查了小丫的舌脈,脈象雖仍偏弦,但滑象大減,舌苔轉薄:"病去如抽絲,不可停藥。"他讓張嫂繼續服用原方十四劑,又叮囑:"孩子腎脾兩虛,需長期調養。平時可用山藥、蓮子、芡實煮粥,健脾補腎;切勿驚嚇孩子,恐引動肝風。"
第四章:脾腎雙補的固本之道
八月中秋,岐仁堂前的桂花開得正盛。張嫂帶著小丫來道謝,孩子穿著新做的紅棉襖,臉蛋紅撲撲的,右眼斜睨的毛病也輕了不少,正好奇地盯著藥櫃上的戥子。
"岐大夫,您看她現在,跟正常孩子沒啥兩樣了!"張嫂遞上一籃剛蒸的米糕,"前兒去學堂報名,先生說她記性好,比同齡孩子還機靈呢!"
岐大夫摸著小丫的頭,笑道:"這不是我的功勞,是藥證相符,邪去正安。你看這孩子,就像棵小樹苗,起初被狂風肝風)和迷霧痰濁)折騰得東倒西歪,如今風止霧散,根脾腎)又得到滋養,自然能茁壯成長。"
他對圍過來的學徒們說:"小兒癇症,多與先天不足、後天失養有關。腎為先天之本,藏精主骨;脾為後天之本,運化水穀。治癇如同治水,急時需開渠泄洪平肝熄風化痰),緩時要築堤固壩健脾補腎固本)。"
小丫仰著小臉問:"爺爺,為啥我會抽風呀?"
岐大夫蹲下身,指著窗外的桂花樹:"因為你的小身體裡呀,有股不聽話的"風",還有些黏糊糊的"霧"。"風"一刮,"霧"就起來,把你心裡的小窗戶遮住了,所以你就看不清、聽不見了。現在爺爺用草藥把"風"吹跑,把"霧"散開,你的小窗戶就透亮啦!"
張嫂在一旁感慨:"以前總以為是中了邪,求神拜佛花了不少錢,沒想到岐大夫幾副藥就治好了。您說這肝風痰濁,咋就這麼厲害呢?"
"《金匱要略》說"病痰飲者,當以溫藥和之","岐大夫捋著胡須,"痰濁好比廚房裡的油汙,不及時清理就會越積越多;肝風如同灶膛裡的火苗,遇油便旺。兩者勾結,就會釀成大患。但隻要辨明標本,先治標後治本,便能釜底抽薪。"
尾聲:藥櫃裡的驚風警言
秋陽透過窗欞,照在藥櫃的"石決明"標簽上,貝殼類藥材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岐大夫的學徒正在整理醫案,忍不住問:"師父,為何治療癇症要連續服藥這麼久?"
岐大夫正在炮製明天麻,聞言停下手中的刀:"癇症如草寇,雖一時被擊退,但若不斬草除根,必會卷土重來。你看這天麻,需得用米泔水浸泡,慢火烘乾,方能去其燥性,存其熄風之功。治病也是一樣,急則治其標,需猛藥去屙;緩則治其本,需文火調養。"
他指著門外活蹦亂跳的小丫:"那孩子先天腎虧,如同樹根不深;後天脾虛,好比枝葉不茂。我用石決明、珍珠母平肝,是伐其亢盛之風;用天竺黃、膽星化痰,是清其壅塞之濁;後期必用四君子湯合六味地黃丸加減,健脾補腎,是培其根本。就像蓋房子,先拆危牆,再砌新基,最後方能穩固。"
張嫂牽著小丫的手離開時,孩子回頭朝岐大夫揮揮手,臉上的黃白斑已幾乎看不見。而那味味普通的草藥,在岐大夫的手裡,卻成了平息肝風、滌蕩痰濁的神兵,正如市井生活裡的智慧,往往藏在最平凡的草木之中,待有心人以陰陽為經,五行作緯,編織出守護生命的經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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