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脈時,岐大夫的手指在腕上搭了片刻,點了點頭:"脈緩過來些了,但還是虛。舌苔呢?"
小柱張嘴,舌苔薄了不少,白膩苔變成了淡淡的一層,齒痕也淺了些。"這幾天吃了啥?"
"就小米粥,爛麵條,昨兒喝了點雞蛋羹。"王嬸接話說,"不敢給他瞎吃,我天天盯著呢。"
岐大夫笑了笑:"這就對了。脾胃剛緩過勁,得給它慢慢添柴。你看那灶台,剛點燃時隻能小火慢慢燒,猛地添一大捆柴,反倒會把火壓滅。"
他轉身開方子,這次揀的藥和上次不同,多了些柴胡、升麻,還有神曲、麥芽。"小林,記著,這叫升降和氣湯。"
"師父,這方子是......"小林看著藥方,見柴胡、升麻都是往上提的藥,神曲、麥芽是助消化的,有點不明白。
"他現在濕邪退了些,但氣還不順。"岐大夫一邊稱藥一邊說,"脾胃就像個磨盤,不光要能轉,還得上下通氣。你看他說話還喘,是氣升不上去;肚子還有點脹,是氣降不下來。柴胡、升麻是往上提的,讓清氣升上去;神曲、麥芽是往下導的,讓濁氣降下來。一升一降,氣順了,飯才能吃進去,正氣才能長。"
小柱摸了摸肚子,小聲說:"現在不那麼脹了,就是還有點沉,能吃下小半碗粥了。"
"慢慢來。"岐大夫把藥包好,"《黃帝內經》說"大積大聚,衰其大半而止"。治病跟種地一樣,得順著節氣來,不能拔苗助長。你這病是攢了小半年的,好也得一步一步來。"
王嬸拿起藥包,又把竹籃往岐大夫麵前推了推:"嘗嘗我做的米糕,純糯米的,沒放糖,養胃。"
岐大夫也不推辭,拿起一塊放進嘴裡。米糕軟糯,帶著淡淡的米香。"手藝好啊,比我那口子做的強多了。"
正說著,門口進來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孩子哭得震天響,嘴裡還不停地吐奶。王嬸識趣地帶著小柱走了,臨走時又回頭叮囑:"那硬塊......真不用管?"
"管,但不是現在。"岐大夫揮揮手,"養足了正氣,它自個兒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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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接下來的日子,小柱每隔五天來複診一次。黃梅天漸漸過去,天開始熱起來,巷子裡的梧桐樹長出了濃密的葉子,蟬鳴聲一天比一天響。
第一次複診,岐大夫在方子裡加了三錢山藥。"山藥能補脾氣,還能固腎氣。"他跟小林解釋,"腎是"先天之本",脾胃是"後天之本",後天補好了,也得幫先天添點勁兒。"
第二次複診,小柱說夜裡偶爾還會出汗,岐大夫又加了二錢蓮子。"蓮子能養心安神,汗為心之液,心穩了,汗就收了。"
第三次來,小柱肚子已經明顯小了,能自己走進來,還能笑著跟小林打招呼。他說現在能吃下一碗粥了,夜裡睡得安穩,就是左肋下還有點隱隱的沉。
"快了。"岐大夫診完脈,提筆在方子上加了一錢雞內金,"這是雞的胃內膜,能幫著磨化積滯。現在正氣足了,加點這個,就像主人家有勁兒了,輕輕一推,那點剩下的"積"就出去了。"
小林看著方子,發現從頭到尾,都沒用到三棱、莪術那些攻伐的藥,最多就是最後加了點雞內金。"師父,羅天益的醫案裡,也是這麼治的?"
"嗯。"岐大夫點點頭,"羅天益說,"養正積自除"。就像一屋子都是好人,那一個壞人待不住。你看小柱,現在能吃能睡,氣色也好了,這就是正氣長起來了。"
他指著窗外,陽光透過梧桐葉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你看那樹,根紮得深,狂風暴雨也吹不倒;根淺了,一陣風就倒。這根,就是正氣。"
小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低頭把方子抄在本子上,本子上已經記了不少,每一頁都透著淡淡的藥香。
五
一個月後的傍晚,夕陽把岐仁堂的門塗成了暖黃色。小柱跟著王嬸走進來,這次他腰杆挺得筆直,穿著件新t恤,肚子平平整整的,青筋全消了,臉上紅撲撲的,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
"岐大夫!全好了!"他聲音洪亮,不像之前那樣細聲細氣了,"昨天去醫院做了個b超,人家說啥都沒有了!我今天跟工友打了場籃球,一點不礙事!"
王嬸在旁抹著眼淚,這次是高興的淚:"真是遇上活菩薩了!要不是您,這孩子還不知道咋樣呢......"
岐大夫讓小柱坐下,按了按他的左肋下,又摸了摸肚子,確實平軟了,硬塊沒了。診脈時,脈象平穩有力,不再是之前的虛浮了。
"好了就好。"岐大夫笑著說,"但彆大意,以後可得好好吃飯。"
"知道知道!"小柱連連點頭,"我現在天天吃早飯,廠裡食堂的粥,再買個饅頭,晚上回家自己煮麵條,放倆雞蛋,再也不吃那冰啤酒麻辣燙了!"
王嬸從籃子裡拿出個紅布包,遞過來:"岐大夫,這點心意您收下,謝謝您救了小柱......"
岐大夫擺擺手:"心意領了,錢已經給過了。治病救人,是醫者的本分。"
推辭了半天,王嬸把紅布包又揣了回去,隻是把籃子裡的青菜往櫃台上放:"這是自家種的,沒打農藥,您收下嘗嘗。"
送走母子倆,小林收拾著藥櫃,見師父站在窗邊,望著天邊的晚霞出神。"師父,您在想啥?"
"想李東垣先生的話。"岐大夫轉過身,眼裡帶著笑意,"《脾胃論》裡說,"人以胃氣為本"。這世上的病,看著千奇百怪,說到底,很多都是脾胃出了問題。把脾胃養好,正氣足了,病自個兒就跑了。"
他拿起桌上的《羅天益醫案》,翻到其中一頁,指著上麵的字:"你看,羅天益說"先師之旨,在於養正"。咱們當大夫的,不光要會開方子,更要懂這個理。"
小林湊過去,見那頁上寫著"正足則邪退,胃和則積消",旁邊還有師父用朱砂筆圈過的痕跡。
暮色漸濃,岐仁堂的燈亮了起來,橘黃色的光透過窗紙,照在青石板路上,像一汪溫暖的水。藥櫃裡飄出的藥香混著晚風,遠遠地散出去,和巷子裡飯菜的香氣融在一起,溫柔得像一句古老的叮囑。
小林看著師父整理藥方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所謂醫者,或許不隻是治病,更是幫著病人找回那股子正氣,就像在黃梅天裡,幫著那受潮的屋子,重新透進光來。而這光,從來都在人自己身上,隻是有時需要有人輕輕點撥,讓它重新亮起來。
那天晚上,小林在日記裡寫道:"正氣如燈,燈亮則邪自退。醫者,添燈人也。"寫完,他聞了聞日記本,好像也染上了淡淡的白術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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