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霧還沒散,岐仁堂的門板剛卸下一塊,就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二十多歲的小林低著頭走進來,雙手緊緊攥著衣角,額前的碎發遮住眼睛,說話時聲音像蚊子哼:"岐大夫,您...您給看看,我這身子怕是出大問題了。"
他剛坐下,診凳就發出"吱呀"一聲。小林掀開襯衫,後腰上貼著好幾片膏藥,印子深深嵌在皮肉裡。"半年了,晚上總起夜,腰像斷了似的,最要命的是...那事兒根本不行。"他猛地抬起頭,眼窩泛著青黑,"我才二十五,還沒結婚呢!"
岐大夫示意他伸手,三指搭在腕脈上。指下的脈沉細無力,像快耗儘油的燈芯,尤其尺脈腎脈)弱得幾乎摸不著。"舌頭伸出來。"小林依言張口,舌麵淡白,苔薄得像一層霜,舌邊的齒痕深得能卡進指甲。
"《素問·痿論》說"思想無窮,所願不得,意淫於外,入房太甚,宗筋弛縱,發為筋痿"。"岐大夫收回手,看著他躲閃的眼神,"你是不是經常熬夜打遊戲,又...房事不節製?"
小林臉騰地紅了,搓著手承認:"前兩年在網吧上班,黑白顛倒,後來處了對象,沒節製...現在不光那事兒不行,早上起來腿都抬不動,撒尿都覺得沒勁,像撒在冰窖裡。"
"這是命門火衰了。"岐大夫拉開最下層的藥櫃,取出塊油亮的鹿角膠,"你看這膠,是雄鹿的角熬的,像樹的年輪一樣藏著陽氣。《景嶽全書》說"男子陽痿不起,多由命門火衰,精氣虛冷",你這就像灶膛裡的火快滅了,鍋自然燒不熱。"他又拿出菟絲子,顆粒圓滾滾的,泛著淡金色,"這菟絲子纏在彆的樹上生長,卻能補自己的腎,《神農本草經》說它"主續絕傷,補不足",最適合你這種耗損太過的。"
小林盯著藥方上的鹿角膠、鹿茸片,臉更白了:"這些藥...怕是不便宜吧?我剛辭職..."
岐大夫放下筆,歎口氣:"治病就像修房子,梁柱朽了,不用好木料撐不住。但我給你精簡些,先用熟附子三錢打底,這是經過炮製的,溫腎像添柴,再配肉桂一錢引火歸元,就像把火星攏回灶膛。鹿角膠暫時少用點,加當歸、熟地補精血,就像給火堆添點乾鬆針,既能引火又不費料。"他又在藥方旁寫:"先煎附子一個時辰,加生薑三片,煎好後分兩次溫服,忌生冷房事。"
"這藥得吃多久?"小林捏著藥方問。"至少一個月。"岐大夫指著窗外的老槐樹,"你看那樹,根傷了不是一天能養好的。這期間彆熬夜,晚上早點睡,讓陽氣能回腎裡歇著,比吃藥還管用。"小林點點頭,臨出門時又回頭:"真能好嗎?"岐大夫指了指藥櫃上的《黃帝內經》:"書裡說"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隻要你肯惜精養神,沒有好不了的。"
日頭升到竹簾頂上時,做建材生意的老周推門進來,手裡拎著個公文包,西裝皺巴巴的,眼下的黑眼圈比墨還濃。"岐大夫,我這兩個月愁得頭發都白了。"他往診凳上一坐,長長歎口氣,"生意賠了幾十萬,天天睡不著,飯也吃不下,現在...連跟老婆同房都力不從心,她懷疑我外麵有人,家裡天天吵。"
岐大夫搭脈時眉峰微蹙:"你這脈細得像棉線,寸脈尤其弱,舌尖還紅,是心思耗得太過了。"他讓老周伸出舌頭,舌麵淡得幾乎沒血色,苔薄白,"《景嶽全書》說"憂思太過,抑損心脾,則病及陽明衝脈,氣血虧而陽道不振",你這不是腎的問題,是心思太重,把心脾的氣血都熬乾了。"
老周愣住了:"我以為那事兒隻跟腎有關。"岐大夫笑了,取過顆乾桂圓:"你看這桂圓,能養心脾。心主血,脾生血,氣血足了,才能送到宗筋去。就像水渠要是沒水,田再肥也長不出莊稼。你天天盤算生意,思慮傷脾,夜裡失眠,耗傷心血,氣血兩虛,宗筋自然得不到滋養。"
他轉身抓藥,黨參、黃芪抓了一大把,簌簌落在紙上:"歸脾湯最適合你,黨參、黃芪像給土地施肥,讓脾能生出新血;白術、茯苓健脾,像給土地鬆鬆土;遠誌、棗仁安神,讓心能歇著。再加當歸、熟地補血,就像給乾涸的水渠引水。"老周看著藥方,眉頭皺成疙瘩:"這些藥看著不少,得花多少錢?"
"補藥是貴點,"岐大夫包藥時放緩了動作,"但你這是虛證,不補不行。我給你少加點龍眼肉,用cheaper的炒棗仁代替,先吃七付看看,要是睡得香了、吃飯有味了,再接著調。"他又囑咐:"晚上彆想生意了,睡前用溫水泡泡腳,喝杯小米粥,讓脾歇著。《脾胃論》說"胃虛則五臟六腑、十二經、十五絡、四肢皆不得營運之氣",你把脾胃養好,氣血足了,啥都順了。"
午後的蟬鳴剛起,開貨車的老趙就慌慌張張衝進來,手裡還攥著方向盤套,臉上的汗把襯衫浸得透濕。"岐大夫,我怕是中邪了!"他一屁股坐下,聲音發顫,"前幾天拉貨走夜路,過墳地時突然竄出隻野貓,嚇得我方向盤都差點掉了,當晚就...就不行了,現在一到晚上就怕,總覺得有東西跟著,越怕越不行。"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岐大夫搭脈時,指下的脈像受驚的兔子,跳得又快又亂,尤其尺脈沉細,一按就躲。"《景嶽全書》說"忽有驚恐,則陽道立痿",你這是嚇著了,恐則氣下,腎氣虛了,陽氣就沉在底下不敢上來。"他讓老趙張開嘴,舌麵淡白,苔薄膩,"就像燒火時突然潑了瓢涼水,火雖然沒滅,卻縮成了火星子。"
老趙急道:"那咋辦?要不要燒點紙?"岐大夫笑了:"不用,得給你補腎氣、安神誌。"他抓了熟地、山茱萸,"這兩味藥補肝腎,像給灶膛添柴;人參、山藥補氣,像給火扇風。再加遠誌、茯神安神,就像給受驚的火苗罩個擋風板。"他又加了升麻、柴胡:"恐則氣下,得稍微升提一下陽氣,就像把縮在鍋底的火星撥上來。"
"這藥能讓我不怕嗎?"老趙捏著藥方問。"藥能補元氣,但你得自己放寬心。"岐大夫遞給他一杯熱茶,"白天多曬太陽,晚上少走夜路,睡前聽聽戲,讓心神定下來。《靈樞》說"智者之養生也,必順四時而適寒暑,和喜怒而安居處",你把心放寬了,陽氣自然就壯了。"
傍晚的霞光染紅藥櫃時,做服裝生意的老陳揣著手進來,臉上陰沉沉的,像憋著場雨。"岐大夫,我這病怕是治不好了。"他往診凳上一靠,語氣硬邦邦的,"跟合夥人鬨掰了,店也分了,現在看啥都不順眼,晚上睡不著,那事兒也成了擺設,越想越氣,越氣越不行。"
岐大夫搭脈時,指下的脈像打了結的繩子,弦而有力,尤其肝脈脹得厲害。"你這是肝氣鬱了,肝主筋,陰器是宗筋彙聚的地方,肝氣堵了,宗筋就像被捆住的繩子,自然伸不開。"他指著老陳發紅的眼睛,"《雜病源流犀燭》說"抑鬱傷肝,肝木不能疏達,亦致陰痿不起",你這火都憋在心裡,燒得陽氣沒法往下走。"
老陳哼了一聲:"我就不信疏肝能管用。"岐大夫沒急,取過柴胡、白芍:"柴胡像把小剪刀,能把鬱結的肝氣剪開;白芍養肝血,像給繃緊的繩子抹點油。再加當歸、白術,疏肝又健脾,就像疏通水渠時順便把岸邊的土填實。"他又加了點補骨脂:"疏肝的同時得稍微補補腎,免得氣散得太厲害,就像剪繩子時彆把整根剪斷了。"
"吃藥時少喝酒,"岐大夫包藥時囑咐,"酒雖然能暫時疏肝,但喝多了傷肝陰,就像用熱水燙繩子,當時軟了,過後更硬。《明醫雜著》說"陰莖屬肝之經絡,如木得湛露則森立,遇酷熱則萎悴",你得像對待樹苗似的,少暴曬,多澆水,肝氣順了,啥都順了。"
掌燈時分,街口飯館的王師傅端著個砂鍋進來,一進門就一股油味。他大腹便便,腦門上泛著油光,說話時帶著口氣:"岐大夫,我這毛病有點難為情,下麵總覺得潮乎乎的,癢得鑽心,那事兒也不行,越撓越沒勁兒,您給看看。"
岐大夫讓他伸出舌頭,舌麵紅,苔黃膩得像抹了層油。搭脈時脈濡數,滑得像摸泥鰍。"你這是濕熱下注,"岐大夫皺著眉,"天天在後廚煎炒烹炸,又愛喝冰啤酒,熱邪裹著濕邪往下走,把宗筋泡得鬆垮了。《素問》說"熱則縱挺不收",但濕熱太盛反而會讓宗筋弛縱,就像木頭泡在臟水裡,時間長了就朽了。"
王師傅咂咂嘴:"那得用涼藥?可我冬天還怕冷。"岐大夫抓了龍膽草、黃芩:"這兩味藥能清肝火,像給沸騰的鍋裡加點涼水;木通、車前子利尿,把濕熱往下排,像疏通陰溝。但得加當歸、生地養陰,免得涼藥傷了正氣,就像清溝時彆把田埂挖塌了。"他又囑咐:"這藥得忌辛辣油膩,尤其不能再喝冰啤酒,不然剛清完的濕熱又回來了。"王師傅點點頭:"隻要能好,讓我忌啥都行。"
夜深了,岐仁堂的藥碾子還在轉,岐大夫把今天的藥方整理好,月光透過窗欞落在《黃帝內經》上,"筋痿"兩個字被他用紅筆圈著。藥櫃裡的附子還在散發著溫香,鹿角膠在瓷罐裡泛著微光,仿佛都在等著明天喚醒那些沉睡著的陽氣。
他想起白天小林臨走時的眼神,老周緊鎖的眉頭,老趙慌張的腳步,心裡歎口氣:這世間的病,多是"用"得太過,"養"得太少。就像田裡的苗,既要澆水,也得歇著曬太陽,陰陽調和了,日子才能長出精氣神來。門外的蛐蛐開始叫了,一聲聲,像在應和著藥香裡的那句老話:"三分治,七分養,惜精保氣是良方。"
喜歡岐大夫的懸壺故事請大家收藏:()岐大夫的懸壺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