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微信到現實,情緣網絡時空。
——題記
揭陽的秋陽總帶著三分海的鹹濕,七分榕葉的清潤。葉子站在榕江飯店三樓的露台上,望著樓下騎樓間穿梭的電瓶車,車鈴叮當裡混著賣朥餅的吆喝聲,忽然覺得手機裡存了三年的"揭陽街景"視頻,終於有了溫度。
他轉身回房時,指尖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詩稿。散開的紙頁裡,"榕葉垂青,韓江映月"的字跡被風掀起邊角,像極了四年前那個冬夜,他在詩歌論壇裡第一次讀到雲兒填的《粵魯謠》時,心頭莫名漾起的漣漪。
"叮咚——"門鈴響時,葉子正蹲在地上撿詩稿,慌亂中膝蓋撞到了行李箱,發出沉悶的響聲。門開的瞬間,帶著桂花香氣的風先湧了進來,隨後才看見雲兒站在走廊儘頭,米白色長裙上沾著細碎的金桂,墨鏡推在頭頂,露出那雙在視頻裡見過無數次的眼睛——比鏡頭裡更亮,像盛著榕江的秋水。
"山東大漢也會手忙腳亂?"雲兒的笑聲裡裹著粵語特有的尾音,像顆裹了蜜的橄欖。她側身進屋時,腕間的銀鐲輕輕撞在門框上,"叮"的一聲脆響,葉子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他在鄄城老家的銀鋪裡,看著老銀匠把"以詩為舟,以詞為楫"八個字鏨進銀環時的專注。
"這鐲子......"葉子想說些什麼,卻看見雲兒已經彎腰幫他撿詩稿。她的指尖劃過某頁紙背,那裡有片乾枯的鳳凰花瓣,是去年春天雲兒寄茶時夾在包裹裡的。"你還留著?"她抬頭時眼裡閃過驚訝,睫毛上還沾著點旅途的風塵。
"你寄的每樣東西都在。"葉子往陽台挪了挪藤椅,陽光穿過她發間的碎金,落在詩稿上那行"珠江潮信,寄與黃河岸"的句子上。他忽然想起四年前那個雪夜,自己在濟南的出租屋裡,對著電腦屏幕反複讀她填的"黃河卷雪時,珠江正漲潮",窗外的雪下得正緊,屏幕的光映著他嗬出的白氣,竟覺得千裡之外的嶺南,像在隔壁。
雲兒接過他遞來的工夫茶,指尖碰到杯沿時輕輕縮了下。"剛泡的鳳凰單叢,"葉子解釋道,"你去年寄的那罐,我爹說泡到第三道最有味道,像把嶺南的太陽泡進了水裡。"他看著雲兒執杯的姿勢——拇指抵著杯沿,食指輕搭杯側,是他在視頻裡見過無數次的樣子,此刻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
茶煙嫋嫋裡,雲兒說起自家茶園的春事:"清明前采的茶芽最嫩,我外公總說要趁露水沒乾時摘,茶葉裡才留得住月光。"她忽然笑出聲,"去年你說想嘗嘗鬆木烘的茶,我特意讓炒茶師傅留了半鍋,結果寄到山東時,你說茶罐裡飄出的鬆香,讓你娘以為你在屋裡燒柴火。"
葉子也笑了。他想起母親捏著茶罐衝進他房間的模樣,北方老太太對著滿罐茶葉皺眉:"這南方的茶咋還帶股子煙味?"後來那罐茶成了街坊鄰居的稀罕物,懂茶的老王叔說這是"帶著山林氣的茶",不懂茶的二嬸子卻咂摸出"像雲丫頭說話的味道,軟乎乎的"。
午後的陽光斜斜切過中山路的騎樓,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雲兒領著葉子拐進巷尾的舊書店時,門上的風鈴"叮鈴"作響,驚飛了簷下的幾隻麻雀。書架最底層的《嶺南詞選》封麵已經褪色,雲兒抽出它時,一張泛黃的船票從書頁間滑落。
"我外公年輕時跑船,"雲兒指著票根上模糊的鋼筆字,"1987年從廣州到揭陽,就坐了這班船。他總說江河湖海都是通著的,就像人和人的緣分,看著隔得遠,底下早有根線牽著。"她指尖撫過票根上的褶皺,那裡還留著經年累月的溫度。
葉子忽然從背包裡掏出個牛皮本,翻開時嘩啦啦掉出一堆零碎:濟南到廣州的高鐵票上,印著他用紅筆圈出的相遇時刻;廣州到鄄城的快遞單上,雲兒寫的"小心輕放"四個字被雨水暈開了邊;最底下壓著張簡筆畫,是去年七夕他畫的——兩個小人隔著地圖上的千山萬水,舉著寫有"詩"和"詞"的燈籠。
"你連這個都留著?"雲兒的指尖點在小人的笑臉的上,指腹沾著點墨痕。葉子忽然想起那個雨夜,他對著手機屏幕畫完這張圖時,雲兒秒回了個流淚的表情包,配文是"原來我們早就隔著時空碰過杯了"。
書店老板是個戴老花鏡的老頭,見他們對著舊書和車票笑,慢悠悠地說:"現在的年輕人都用微信聊天,哪還像我們當年,寫信要等上半個月。"他轉身從櫃台下拿出個鐵盒,裡麵裝著捆牛皮紙信封,"瞧見沒?這是我和上海筆友通了三十年的信,去年他來揭陽,我們就在這騎樓下喝了一下午茶。"
葉子和雲兒相視而笑。他們的聊天記錄早就超過了千頁,從最初的"這聯對得妙",到後來的"鄄城今天下霜了",再到"廣州的木棉花落了滿地",那些在屏幕上閃爍過的文字,此刻正隨著騎樓外的風,落在彼此的眼底。
暮色漫上進賢門城樓時,他們順著青石板路往城根走。賣潮劇唱片的小攤前圍了群老人,弦樂聲裡混著"浪淘沙"的唱詞,咿咿呀呀地漫過百年的城磚。雲兒忽然停下腳步,從帆布包裡掏出個筆記本,翻開新的一頁遞給他:"剛在書店想起的句子,你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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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間字,紙上詩,相逢始覺春深。"葉子輕聲念著,筆尖在"春深"二字下畫了道橫線,"我接一句?"他提筆寫下"江頭月,嶺上雲,此生長作比鄰。"墨痕未乾時,雲兒忽然指著天邊——一輪滿月正從榕江對岸的樹梢升起,像極了他們初見時,隔著網絡互相發送的那枚表情包:兩個簡筆畫小人,在月亮下舉著茶杯。
城根的石凳上積著層薄灰,雲兒掏出紙巾擦了擦,卻被葉子攔住:"坐吧,接地氣。"他說著先坐了下去,牛仔褲沾了灰也不在意。遠處的潮劇唱到了高潮,老人們跟著調子輕輕拍手,葉子忽然想起母親總說的"朋友就該這樣,不用講究那麼多"。
"明天帶你去茶園?"雲兒仰頭看他,月光在她睫毛上鍍了層銀,"我外公種的那片鳳凰單叢,現在正是采茶的好時候。對了,他還會唱潮劇,你不是總說想聽聽原汁原味的?"葉子剛點頭,就見她從包裡掏出個小陶罐,"先給你嘗嘗今年的新茶,用山泉水泡才好,明天讓你見識下什麼叫"一葉觀心"。"
他接過陶罐時,指尖觸到她的溫度,像四年前那個雪夜,第一次收到她微信好友申請時的悸動。那時他在論壇裡寫"黃河落雪,掩蓋了千行詩",她私下發來句"珠江潮起,漫過了萬闋詞",簡單的問候,卻像兩滴落在宣紙上的墨,慢慢暈成了一片海。
晚餐在巷尾的大排檔吃的。老板認得雲兒,嗓門洪亮地喊著"雲丫頭帶朋友來啦",端上來的蠔烙冒著金黃的油花,撒在上麵的芫荽還帶著水珠。葉子學著雲兒的樣子蘸魚露,卻被鹹得直皺眉,惹得她笑得直拍桌子:"山東人吃不了鹹?那這盤普寧豆乾給你,蘸韭菜水,清淡點。"
鄰桌的幾個大叔在喝啤酒,猜拳聲裡混著潮汕話的調侃。雲兒說他們在聊"最難忘的朋友",有個穿花襯衫的大叔說,他年輕時在廣州打工,生病時是個山東工友背他去醫院,現在每年還寄煎餅來。葉子聽著,忽然覺得手裡的豆乾有了彆樣的味道。
"你寫的那首《榕江遇》,"雲兒剝著皮皮蝦,"我給譜了個調子,等下回去唱給你聽。"她指尖被蝦殼劃了道小口子,葉子慌忙掏出創可貼,卻笨手笨腳地撕不開包裝。雲兒搶過去自己貼好,笑著說:"原來山東大漢也有笨拙的時候。"
夜風漸涼時,他們往飯店走。路過賣朥餅的攤子,雲兒停下來買了兩盒,"綠豆沙餡的給你爹娘,芋泥餡的留著你自己吃。"她掂了掂手裡的盒子,"去年你寄的山東大饅頭,我外婆蒸了三次才學會,說比廣州的叉燒包有嚼勁。"
葉子想起母親收到朥餅時的樣子,老太太對著包裝上的潮汕紋樣研究了半天,說"南方的點心連盒子都這麼秀氣"。他忽然掏出手機,翻出母親和雲兒外婆視頻的截圖——兩個老太太一個說山東話,一個說潮汕話,靠著比劃和字幕,居然聊了半個小時的家常。
回到飯店時,走廊裡的桂花香更濃了。雲兒站在房門口,從包裡掏出個布包遞給她:"明天去茶園要走山路,這雙膠鞋給你,我弟穿過的,乾淨著。"布包裡還裹著雙新襪子,標簽上的潮汕話她特意標了拚音,""膠己人"就是自己人,記住了?"
葉子接過布包時,觸到裡麵硬邦邦的東西,打開一看是本《潮汕方言詞典》,扉頁上寫著"贈葉子:從此讀得懂嶺南的風"。他忽然想起自己出發前,往背包裡塞了本《齊魯文化簡史》,此刻正躺在行李箱的最上層。
"對了,"雲兒轉身要走時,忽然又回頭,"你那首《致雲》,我把它填成了潮劇的調子,等下錄給你?"葉子還沒點頭,就聽見她清唱起來,"黃河之畔有青衫,珠江月下遇紅顏......"唱腔裡帶著潮劇特有的婉轉,卻把他寫的直白句子,唱得有了九曲回腸的味道。
回到房間,葉子把雲兒給的東西一一擺開:膠鞋放在床腳,詞典壓在詩稿上,朥餅擺在窗台,正對著窗外的榕江。手機震動時,是雲兒發來的語音,潮劇的調子混著她的笑聲:"剛唱錯了個字,明天當麵唱給你聽。"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索性起身翻開詩稿。最後一頁空白處,不知何時被雲兒畫了個小小的笑臉,旁邊寫著"揭陽的月亮,比屏幕裡亮三分"。葉子拿起筆,在下麵補了句"鄄城的星星,盼著和嶺南的相逢"。
第二天清晨,葉子被窗外的鳥鳴吵醒。拉開窗簾時,看見雲兒已經站在樓下的榕樹下,背著個竹編茶簍,穿著靛藍色的采茶服。他抓起背包跑下樓,聽見她喊:"快來,外公說早露茶最有靈氣!"
茶園在揭陽北郊的山坡上,漫山的茶樹修剪得整整齊齊,像鋪了層綠絨毯。雲兒的外公戴著竹笠,正在茶叢間教她采茶:"兩葉一心,要掐著摘,不能扯。"老爺子看見葉子,咧開嘴笑:"山東來的小詩人?雲丫頭總提你,說你寫的詩比潮汕的工夫茶還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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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子學著他們的樣子掐茶芽,指尖很快被茶汁染成了淡綠色。雲兒在旁邊笑他"笨手笨腳",卻悄悄把自己采的嫩芽放進他的茶簍。"你看這茶叢,"她指著茶樹底下交錯的根須,"看著是分開的,底下早纏在一起了。"
中午在茶園的竹棚裡吃飯,外婆端來的白粥配著橄欖菜,簡單卻清爽。外公喝著自釀的米酒,說起年輕時跑船的事:"那時候沒電話,跟家裡報平安全靠信。有次在海上遇了風浪,以為回不來了,沒想到靠岸時,收到家裡寄來的信,說"茶花開了,等你回來摘"。"
葉子忽然明白,為什麼雲兒總說"真正的情誼不怕遠"。就像這漫山的茶樹,根在地下緊緊相連;就像他和她,從微信對話框裡的隻言片語,到此刻共飲一壺茶,那些隔著時空的牽掛,早就在心裡生了根。
下午去韓江邊看古橋時,雲兒指著橋上的石獅子說:"這些獅子守了八百年,見過無數人來來回回,卻總在原地等著。"葉子想起自己出發前,父親往他包裡塞的那包鄄城沙土,說"走到哪都彆忘了根"。
離彆的前一晚,他們又去了進賢門城樓。賣潮劇唱片的老頭還在,見了他們就招呼:"再來聽聽?剛放的《友誼歌》,老調子了。"弦樂聲裡,雲兒忽然說:"其實第一次在論壇看到你的詩,就覺得像認識了很久的人。"
葉子掏出那本《齊魯文化簡史》遞給她:"這個給你,下次去山東,我帶你看黃河。"雲兒接過去,卻從包裡拿出個厚厚的信封:"我整理了這些年的歌詞,都抄在上麵了,給你當素材。"
回到飯店,葉子翻開信封,裡麵除了歌詞,還有張照片——是今天在茶園拍的,他和雲兒站在茶叢間,笑得像個孩子。照片背麵寫著:"從微信到現實,不過是讓屏幕裡的星光,落在了彼此的眼底。"
高鐵駛離揭陽站時,葉子打開雲兒給的歌詞本。最後一頁畫著張簡易的地圖,從鄄城到揭陽,用紅線連了起來,旁邊寫著"此線可長可短,長不過思念,短不過相見"。車窗外,榕江如練,正映著一輪初升的月亮,像極了他們初見時,隔著網絡互相發送的那枚表情包。
他忽然掏出手機,給雲兒發了條微信:"揭陽的榕樹葉,落在了山東的詩稿上。"很快收到回複,是個笑臉表情包,配文:"廣州的木棉花,等著開在鄄城的春天裡。"
友誼長存,原是這般模樣:不必時時在線,卻總能在某個街角、某頁詩稿、某口茶湯裡,遇見那個早已刻進生命的人。就像揭陽的榕樹根,在看不見的地下緊緊相握,在看得見的人間,枝繁葉茂,歲歲常青。而那些從微信蔓延到現實的情緣,早已越過網絡時空,在歲月裡長成了參天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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